。
满殿肃静,宫娥宦官们躬身而立、神情谨肃。锦宁长公主云婵端坐主位,端庄淡然——除了时不时地回头偷瞧一眼屏风的时候。
安静得连冯子沅入殿时都觉得气氛诡异,脚下滞了一滞,才继续往前走去。到离云婵还有七八丈远的时候驻了足,遂是一揖:“长公主。”
“冯公子。”云婵一颔首,浅笑说,“冯公子坐。”
侧旁的席位是现成的,旁人来拜访,也都是去两旁落座。冯子沅却似看不到一般,略一笑,径自上了前,直接在案桌这一侧正坐下来,与云婵面对着面。
“……”云婵面色一滞,下意识地担心霍洹会不会出来把他轰出去。等了一等,还好屏风后头并无动静。
“臣马上要带兵出征,来见长公主……实则只是有几句话罢了。”他说着一哂,语中稍停,继道,“让旁人传话也不是不可,但臣想了想,还是自己亲口说了为好。”
他说得温和,带着点冒昧搅扰的愧意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在云婵听来却只觉得拖泥带水太过迂腐。黛眉一蹙,她淡泊道:“冯公子有话直言便是,我洗耳恭听。”
“好。”冯子沅微欠了身,没有看她,垂眸缓缓道,“第一件事,那日提亲……只是皇太后和冯家的意思,不是我自己想如此。”
“哦。”云婵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轻一笑,“已然是过去的事了,冯公子不必多提。”
提来又有什么意义?
“是。”冯子沅隐有一笑,静思了片刻,才又言道,“另一件事……臣知道,没有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地去番邦和亲。长公主原是和亲公主、左贤王又在宫宴上提起要长公主前往,若此战输了,长公主大约难逃此劫。臣没带过兵打过仗,但为保长公主安心留在大夏,臣会勉力一试。”
这话听着……就蹊跷了。云婵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付这话。
她自认和他半分情分都没有,连“萍水之交”都算不上。他这话里却有着满满的承诺与不自信的不安,直让她觉得莫名。
“冯公子……不必为我的事挂心。”云婵踌躇地说着,思量着合适的措辞,“陛下既有心开战,便是不想再忍赫契、不想再以和亲换平安,不会再送我出去的……冯公子为家国平安‘勉力一试’便是。”
“长公主说得是。”冯子沅稍点头,噙着笑应下。又默了一会儿,再说出的话,不自觉地放轻了声,“我知道陛下想让我死在战场上,只想问一句,长公主想不想我回来?”
“冯公子这是什么话……”云婵的声音厉了些,皱着眉头打断了他。
“长公主是当真不懂么?”他打量着她,微微笑着,“大夏与赫契时殊死一搏,我没有带过兵,胜算有多少?如不战死,吃了败仗,回了长阳来问罪同样是一死。”他轻声说着,言辞直白,却无甚面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者,远离了长阳,无论我是怎么死的,都可以说是战死。”
“……冯公子!”云婵又喝了一声,忍了又忍,才没回头去看那屏风。静了静神,她抬眸看向冯子沅,平静道,“冯公子多心了。我听说随冯公子同去的另外几位将领都是经过沙场的,有他们在,冯公子即便不曾领过兵打过仗,也未必就是输。”
云婵先辩了一句,顿了一顿,再说出的一句因偏袒明显而有些心虚,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至于冯公子若觉得陛下会用暗杀之类的法子让冯公子死得人不知鬼不觉……我只能说,陛下不是那般阴险小人。”
“那便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冯子沅没加辩解,含着笑同意了她的说法,显是有些许敷衍。缓摇了摇头,他凝视着她,再度问了一句,“不管细由如何,臣只想知道,长公主想让臣回来么?”
这问题实在……问得毫无意义。
虽则二人无甚交情,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云婵即便不喜欢他,也远没有到盼着他早些死的地步。是以即便是为面子上过得去,也该知道她断不可能回他一句“不想”,简直无法理解他为何执着于这个。
“我自然希望冯公子凯旋,换得大夏太平。”云婵答得明显客套而不带感情。冯子沅却似听了什么绝好的消息般,陡然松了一口气,笑容深了许多:“如此便好,即便陛下当真要臣的命,臣也会‘勉力一试’——活着回来。”
他迎上云婵的目光,笑意中有让云婵避不开的温暖,轻轻又道:“哪怕长公主方才只是客套。”
云婵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一句以解尴尬,他便起身告辞了。施施然一揖,没有过多的言辞,转身离开。
那一袭灰白色元宝文大氅在行走间袍摆清扬,勾勒出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云婵愣了好一阵子,几乎无法相信他和那个在长乐宫中所见的纨绔公子是同一人。
“他对你还真是上心了。”
身侧突然响起的话语使得云婵一惊,猛地侧首望去,见霍洹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站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望着殿门的方向,神色沉得有些发寒。
“我从前确是不认识他……”云婵下意识地解释道,生怕他疑她和冯子沅当真是青梅竹马。可话一出,又觉得是越描越黑,顿时闭了口,不再说了。
“知道。”霍洹笑了一声,走了过来,在冯子沅方才落座的地方坐了下去,思忖着缓然道,“他刚才的说法,还是挺吓人的。”
“嗯……”云婵望着他讷讷应了。
“所以朕不解释一下,是不是不太合适?”他懒懒笑着,以手支颐,“容我想想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霍洹表面风轻云淡ing:朕不解释是不是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