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婵怔然片刻,也只好点头承认。方才所想是家中境遇可逆转、目下所言却是想尽力避开“盛极”,并非她心思动得快,而是两种情绪本就是共生的。那种志向……或是野心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又自小在长阳长大,听了那么多关于世家覆灭的故事,云婵太清楚,在这繁盛的长阳城里,成败皆在朝夕之间,是以在期盼之余,无法不多想一层。
“未雨绸缪也绸缪得太早。”霍洹无所谓地一笑,继而便是循循善诱的口气,“下回再有类似的事,你待得心中所忧崭露头角再说——譬如此事,若你兄长今日当了千户,你再来提,朕兴许当真也对此有顾虑,不就应你了?”
云婵清晰地觉出他是有意逗她——虽则口吻严肃,但哪有这般教人谋算的?美目稍一翻,仿若未觉他那三分戏谑,坦诚又道:“臣女是怕……真到了兄长飞黄腾达之日,臣女也沉浸于那荣华富贵之中,鬼迷心窍了,再无心思、也无勇气和陛下提这样的事。”
霍洹稍有些讶异,不自觉地轻一抽气,看她的目光复杂了些。
他自也明白人的贪念是从何而生的,也知道那贪念可以迷人心窍,让人总想着再高一步也无妨、最终摔得尸骨无存。却没想到云婵一个女子,可将这些想得如此清楚,且未雨绸缪地一口气同他说明白。
“随意应下这事,兴许日后平白委屈了你。”听上去不是什么大事,他随口一应便可揭过不提。但好像被她的小心缜密牵引着,他也不自觉地静下了心,不愿在此事上敷衍她,“这样可好?朕答应你,如若日后当真对你兄长生了半分防心,必在这防心存得厉害之前把你嫁出去——就如你方才说的那般,离开长阳,挑个人好却只有闲职的夫婿,不让你兄长的势力一涨再涨。”
云婵心念轻动,抬眸看一看他,却将心底的几句话忍了下去。
——她方才只说了嫁个只有闲职的夫君,决计没提他须得“人好”,是霍洹添了这样一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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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端庆宫中,吩咐宫人为白萱收拾房间,自己则早早歇下了。
这一日下来多少有些疲惫,云婵躺在榻上,心思却转个不停。
……千户?回来时他提到了这个词,虽则只是说笑时的一提,但大抵和兄长的官职有些关系。好像是个军职,但又不清楚算是哪一处的军职,军职又和“主持公道”有什么关系?
云婵苦思着,很想想明白了再入睡,乏意却袭得愈加厉害,包裹着周身,很快让一切思索变得模糊而混沌。她便下意识地暂转了心思,试图想些别的,让心神先清晰起来,万般努力之中,当真有一席话无比清晰地涌入脑海、萦绕耳边,带着慵懒且随意的笑音挥而不散:“回城之时,听闻家中嫡母正差人寻出来。起先只道是去寻我的,沿途却一直没见到人。我想着,若不是来寻我,大约就只能是来找你的麻烦了。”
眼前一片漆黑,云婵看不到人,黛眉紧蹙了起来,无意识地唤出了一声:“陛下?”
那声音便又起了:“别叫陛下,街头巷尾到底难免有旁人。”
街头巷尾……
云婵自己也意识到这是已困得半梦半醒了,朦胧间,又听得一句“可是旧友么?若想见见,去就是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感觉自己提步追了过去,实则无知无觉地坠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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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洹在宣室殿中歇了两刻之后,再度出了宫。
此番连马车也未乘,直接亲自策马。未让一个宫人跟着,只亲自点了几个禁卫护驾,弄得潘瑜干着急却说不得什么,想知道他要去何处更不可能。
一边怕是大事,想去长乐宫禀一声,一边又不敢搅扰皇太后休息。霍洹淡看着潘瑜的焦灼,心底轻笑着径自出宫。
十数匹快马自长阳的大道上疾驰而过,正从夜市回家的路人们连忙避让,不自觉地伸了脖子去看他们是什么人,却是还没看清,就已不见几人踪影了。
快马在一座坊门前停下,此处早已远离了皇城,应是没有官员住在这里的。
众人一并下了马,当即便有人上前去叩门。很快,就听得坊内的武侯打着哈欠的埋怨声:“什么人这个时辰敲门,既有心在外玩乐,还不在外找个地方住?”
那人的声音在开门的瞬间戛然而止,目光定在眼前之人衣上的飞鱼纹上,不禁连面色都白了一白:禁军……
吞了口口水,那武侯点头哈腰地问道:“大人……不知何事?”
☆、第10章玉佩
“你们这坊里是不是有个云家?”禁军问得简单直接,端得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武侯连忙应道:“有、有……出了位长公主,今日还回来看了呢。”
“云家有位公子叫云意,请他出来见。”仍是直白明了的话语,那武侯惊了一惊,不敢耽搁亦不敢多问,即刻差人去云府中请。
一行人入了坊内,径直往武侯歇息的那小院去了,武侯们自不敢得罪禁军,请他们落座,那一众禁卫却只有为首的一个坐了,旁人皆站着,弄得武侯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都清楚禁军都尉府基本握在禁军都尉府手中,为首那人连飞鱼服也未穿,看不出官职不敢得罪不说,若没有官职却是冯家的什么紧要人物……更不敢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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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意听闻禁军前来,还道是冯家人寻来了。有那么一瞬生了逃跑的心,却也知道逃不得——他不逃,是拿他问罪;他若逃了,云家满门必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