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说:“咱这儿没别的,全是鱼,我都吃了大半辈子了,你这才几顿?”
臭鱼说:“我们不要求别的,有炸酱面没有?”
大舅说:“炸酱面?我还想吃呢,上哪儿给你整去?你要真想换换口儿,下半晌给你们蒸黏豆包,我蒸黏豆包这手艺在狍子屯可叫一绝。”
藤明月问大舅:“狍子屯的老猎人中,有没有谁见过巨獒?”
大舅说:“不能说没见过,以前狍子屯有几个陶瓮,瓮身纹饰描绘了古人挽弓搭箭,带领巨獒同狼群恶战的场面。可见西伯利亚的狼群,对古代人的威胁由来已久。古人生活在关外的苦寒之地,住在树洞和土窟之中,使用弓箭抵挡入侵的狼群,可在冰天雪地的严寒之中,很多时候用不上弓箭长矛,只有巨獒才对付得了狼群。在古老的陶瓮纹饰中,除了鬼神之外,较为常见的就是獒犬,因为原始森林中的生存条件恶劣,离不开獒犬。獒犬可以打围,猎熊、猎鹿不在话下,甚至可以下到河中,叼上一尺来长的大鱼。尤其严寒时从西边过来的狼群,对古人的威胁很大,弓箭刀矛无法对付成群结队的饿狼,全凭獒犬与之抗衡。你们来得不赶趟,那几个陶瓮早打碎了。当年见过陶瓮的人,也已经死了很多年。到如今,坟头上的草长得都比人高了。但是陶瓮上的传说留下来不少,狍子屯上岁数的人说起这个古经,那是把唾沫说干了也说不完。”
【3】
大舅说:“不用急忙慌地,我下半晌找几位会说的来,给你们好好唠扯唠扯。”
吃过晌饭,大舅带他的两个女儿到江上凿冰窟窿。在几尺厚的冰层上刨个洞,江中的鱼会挤到冰窟窿下边透气,可以直接用钩杆子往上钩,有不少大鱼,要三四个人才拽得动,我们也跟去帮忙,说是帮忙,其实也伸不上手,主要是看达斡尔人如何在冰上打鱼。
下半晌忙完了,大舅回到屋中做黏豆包。黏豆包是用糜子磨成黄面,还要掺上棒子面,这样才能又黏又筋道。兑面绝对是门手艺,掺多了面粗,会失去黏劲儿,掺少了面细,黏劲儿是有了,却没了筋道。和匀的面装进缸里,放在火炕头上发酵,发好了面再包进豆沙馅上锅蒸。往往会包很多,冻住了可以当作干粮,进山时背上一袋子,拿火烤软了充饥,捱得住时候。
大舅蒸好黏豆包,找来狍子屯中上岁数的人一起,我们围坐在火炕上,听老人们口述辽军征伐犬戎的故事。一个人讲完了拿走一些黏豆包,再请下一位来讲。达斡尔人讲故事,习惯使用传统的说书唱诵形式,盘膝坐下,击掌吟唱,说一段唱一段,仅有大舅听得明白,再由他转述给我们。
狍子屯中的达斡尔人多为辽国后裔,民风彪悍尚武,据说他们的祖先都是当年征伐犬戎的辽军,通过说唱故事,将先祖的战功代代传诵。虽然辽军征讨犬戎的经过,在达斡尔人的说唱叙述中融入了大量神怪内容,但是其中对犬戎的描述远比史书全面。而且,在50年代以前,狍子屯的人还可以在原始森林的树洞中或江脸子上的岩壁下捡到犬戎陶瓮、陶盘的残片。瓮身纹饰中有犬戎、巨獒、狼群的图案,所以狍子屯达斡尔人讲述的犬戎传说非常生动,历历如绘。由于过的年头多了,古代陶瓮残片已经不好找了,然而陶片纹饰中描绘的内容,仍保存在狍子屯达斡尔人一代代留下的传说当中。
辽军常将巨獒形容成“会飞的宝刀”,谁撞上谁死,辽军上下说到犬戎的巨獒,无不谈之色变。
在古老的传说中,戎人崇拜獒犬,尤其是狼獒,熊头虎躯,身子也真有猛虎那么大。巨獒的地位同戎人相当,在戎王之下,戎奴之上。当年辽军征伐犬戎,以火矢大破犬戎,残余的戎人躲进了林海古坟之中,从此消失无踪。根据当地的传说,以及在大兴安岭狍子屯一带的古陶残片,犬戎正是逃到了这片深山老林之中。当时至少还有几千人,你说可也怪了,戎人会上天入地不成,怎么会一下子全没了?过去了千百年,仍然没人找得到犬戎的去向。
我们在狍子屯住了几天,头半晌到处转,下半晌听屯子中的长辈讲述辽军征伐犬戎的传说,可是说来说去,也不知犬戎躲到了何处。我觉得再听下去没什么意义了,找到狍子屯的老猎人,打听周围的地形。往东是绵延起伏的大兴安岭山脉,林海莽莽,古时候毒虫结阵、猛兽成群,如今也是人迹罕至。
【4】
狍子屯以北,有大江大河阻隔,还有变幻莫测的沼泽湿地,西边则是老黑山。
天黑之后,几个人在屋中点了一盏油灯,坐到火炕上聊天。我对臭鱼说:“准备进山去找犬戎古坟,可是至少要有个大致的方向才行。”说完,我模仿战争电影中我军指挥员高瞻远瞩的架势,在炕桌上画开了地图:“当年辽军北上征伐犬戎,犬戎败逃,当然不会往南走,余下还有三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