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多有各种“会、门、道”,红枪会是其中之一,清朝末年闹义和团的时候已成气候,成员大多是庄户人家,头裹白巾,手持刀矛,近似于民间的练武会,打过洋兵,也抢过官府的军粮。别看三姥姥已经八十多岁,一身武艺搁下了好几十年,说到动手可绝不含糊,刚好手边有擀面杖,随手抓过来往外一挡,早将二嫂子手中的火筷子拨在旁边。
二嫂子双手握不住火筷子,院儿里地方狭窄,火筷子被砖墙撞了回来,正好磕到她的额头上,擦破点儿皮。这下她可不饶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杀猪般惨叫。
我和崔大离听到声音不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到前边一看,三姥姥和二嫂子两位,一个抓着火筷子躺在地上打滚,一个握着擀面杖坐在那儿运气,我们俩大吃一惊:“好么,您二位是要华山论剑啊?”
其余在家的邻居此时也都出来劝解,明说是劝架,也不乏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在旁边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是坐山观虎斗,你斗得越厉害越好。但是邻里纠纷大多停留在口舌之争的层面,左邻右舍尚可劝解,一旦抄家伙动上手了,那可要归派出所处理。
有几位好心的邻居苦劝二嫂子和三姥姥,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其实两家如果说好了同时摘掉门口的木剑和铜镜,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犯不上打架。又有人看见是二嫂子拎了火筷子先动的手,告到派出所她不占理,况且三姥姥八十多岁快九十了,你说她把二嫂子揍了,派出所的人也不信不是?
二嫂子发作不得,一肚子邪火没处撒,打电话叫开出租车的二哥回家。她恨得咬牙切齿,找出条麻绳搭在房梁上,声称要上吊变鬼,掐死对门一家四口。
开出租车的二哥一向惧内,怕老婆也怕丈母娘,他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付他是真管用。问题是对门的三姥姥也不好惹,打不打得过先俩说着,你找上门去跟人家动手,三姥姥那么大岁数,一旦打出个好歹儿来,你不得给人家偿命吗?
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不能动手,又不能让卖菜的老坦儿这么欺负,除非想个高招儿出来,破了对门的八卦镜。
如果能想出法子,早该想出来了,比方说同样在门楣上钉一面八卦镜,你照我我照你,至多斗成个平手,如何分得出高低胜负?
二嫂子为人迷信,打听到挑水胡同住了一位“瞎话张”,名叫张有本儿,懂得看阴阳风水,她先到点心铺拎了盒绿豆糕,匆匆找上门去请教。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您听“瞎话张”这绰号也该猜出这是个什么人。“瞎话张”说他爹是位阴阳先生,实际上他爹只是个在马路边念报纸的。旧社会那会儿,识文断字的人很少,平头老百姓里,一百个人当中有九十九个半是文盲。他爹也认不全报纸上的字儿,多说认识一半,连蒙带唬,外带自己胡编,添油加醋将报纸上的文章念得耸人听闻,比如报纸上写“有一女子投河自尽,没有找到尸首”,短短几个字的简讯,从他爹嘴里说出来翻云覆雨:“海河中淹死一个人,在原地打捞不到尸首,因为早让河水冲走了。这会儿应该到高庄泥窝去找,海河在高庄有个大拐弯,浮尸到了那个大拐弯一般就过不去了。再有一个,河中的浮尸,男的脸朝上,女的脸朝下,无一例外,为什么呢?女尸奶子沉,男尸屁股沉,不信您上河边看去……”扯起来都没个边儿了,比摆野摊儿说评书的还能瞎掰。
那时候还真有许多半个大字儿不识的闲人,愿意掏钱听这套胡说八道。虽说是马勺儿上的苍蝇——混口饭吃,但是凭他一张嘴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可也不简单。过去有那么句话,说是“五年胳膊十年腿,二十年练不好一张嘴”,可见会练的不如会说的,那叫本事。等传到“瞎话张”这辈儿,胡说八道的本事比他爹还要加个“更”字,由此得了“瞎话张”这么个外号。
二嫂子找到“瞎话张”诉苦,说她家对门卖菜的不安好心,在门楣上钉了一面八卦镜,照得她们一家三口抬不起头,提起来是一天二地的仇、三江四海的恨,她恳请“瞎话张”支个高招儿,怎么做才能把对门的照妖镜压下去?
“瞎话张”自称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天下的事,只要你提个头,没有他不知道尾的。别说阴阳宅风水了,即便是诸葛亮、姜子牙在世,也没有他这般计策,对付个卖菜的老坦儿算得了什么?不过他看二嫂子只拎来一盒绿豆糕,而且还是最便宜的,心里不情不愿,两眼一翻,来了个金鱼望天,嘬牙花子说:“绿豆糕太腻,不喝茶没法吃,但余走肾喝不了茶,早起喝牛奶,临睡喝红酒,没有膻味儿,没有腥味儿,一水儿的品味,配上绿豆糕那成什么味儿了?”
二嫂子明白“瞎话张”的意思,答应只要能把对门的照妖镜挡住,往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瞎话张”眼珠子一转,给二嫂子出了个主意,他说:“一个卖菜的会在门楣上钉八卦镜,能想出这么个高招儿来,怕也不是等闲之辈。高明归高明,可也得分跟谁比,在余面前,那是王老太太碰上玉老太太——还差了那么一点儿。你按余的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压死对门不在话下。”
第三章屋顶上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