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白本就是百无禁忌的人,此时只有他们两个就越发的口无遮拦,“那你说,像我这种人是不是要下地狱的?”
顾九思这才转过头去认真看着陈慕白,在这么庄严肃穆的地方,他眉宇间依旧邪气横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丝毫没有虔诚的意思,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喝了点酒,脸色微红,带着艳色,偏偏眼底还带着好奇,那部分好奇渐渐转化成兴奋,似乎真的想知道会不会下地狱。
不知怎么,顾九思竟然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他如此邪气萦绕,杀伐狠绝,又百无禁忌,别人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到了他这里,怕是连神和佛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神佛魔三界任由他驰骋,哪还有什么下地狱之说?
陈慕白出了那座牢笼,整个人也轻松了,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一下,“你笑什么?”
“这些神像有的是护法神,有的是明王或金刚,明王或金刚是诸佛或菩萨的愤怒相,平常我们见的菩萨都是现慈悲相,《法华经》里说,佛说观音菩萨为了度化众生可以化现不同的身相,当然就可以显现慈悲和威猛相,不管哪种身相都是度生方便,对于善根众生则以慈眉摄受之,但对于根性顽劣的众生,菩萨并非舍弃不管,调伏这些刚强不化的众生,单用慈悲是不行的,必须使用威猛的手段,使其生起畏惧而摄受之……”顾九思本意是想说无论什么样的人总会有普渡他的办法,可是说到一半却觉得无论是慈悲还是愤怒,似乎对陈慕白都是无效的。
陈慕白认认真真的看着佛像听着顾九思说完,“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顾九思一顿,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家里有个长辈对佛法很有研究,我小时候听她说过一些。”
陈慕白想了想,“和你上次说教你刺绣的那个长辈是一个人?”
顾九思当时就随口一说,没想到陈慕白竟然听进去了,点点头,“是。”
其实在顾九思的回忆里早已不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唯独记得的是她跪在佛前的背影。
很少会听到顾九思提起自己的家人,陈慕白顺着她的话又问了一句,“她对你很好?”
顾九思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似乎在出神,陈慕白并没有打扰她,安安静静的等着。
半晌她才摇摇头,轻声回答,“那个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别人对我笑我便认为那是好人,现在想来表面上对我好的人未必是真心,表面上对我不好的人或许才是真的为我着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慕白忽然有些心虚,状似无意的轻咳一声开始转移话题,“藏传佛教是不是有门修行,叫什么来着?男女双修?”
顾九思一愣,继而脸上一热,就知道陈慕白又开始“放荡形骸”,果不其然,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是还有欢喜佛吗,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我觉得这个应该适合我,只是不知道谁来普渡我?”边说就真的凑了上来,认认真真的看着顾九思,似乎真的在和她讨论佛法。
顾九思不自然的往后撤了撤,皱着眉很无语的看他,“在这种地方,你说这种话不怕下地狱吗?”
陈慕白一点也不在意,“下地狱?你和我一起吗?”
顾九思忘了,别人的浪漫是守护你一辈子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而陈慕白眼中的浪漫则是,和你同归于尽,不是每个人都有和他同归于尽下地狱的资格,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殊荣”。
陈慕白忽然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开玩笑的。”
刚说完就听到门外一声巨响,紧接着天空中就出现了绚烂的烟花,也只是这一瞬,很快天空又恢复了漆黑寂静。
顾九思探着头往外看了看,“怎么这里还有人放这个。”
陈慕白很快站起身来,“是我让陈静康放的,快到12点了。走,跟我来。”
顾九思不知道陈慕白又要干什么,“去哪儿啊?”
陈慕白把她拉起来,“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大殿才觉察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陈慕白带着她在寒风中穿过大半个寺院,最后两个人站在钟楼底下。
通往钟楼顶部的台阶又陡又窄,还没有照明灯,一片漆黑,顾九思忽然停住了。
陈慕白上了几级台阶之后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过来,停下,转身,然后向顾九思伸出手去。
钟楼位于寺院的角落里,周围一片漆黑,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顾九思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勉强强看到她面前的那只手。
她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不同的是陈慕白这次没有伸错手。
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雪夜,那天夜里,陈慕白也是这样向她伸出手。那个时候的他们互相试探算计,几个月过去了,如今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变化了吗?还是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什么都没变,变得只是她的心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暗中缓缓响起陈慕白清冽低沉的声音,他在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