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夷问道:“那王,如何看待公主?”
“你呢?”屠维反问。
“她要愿意,我为她筑坛、祭祀、制礼、敬天地鬼神而加冕,”卫希夷毫不含糊地道,“新冶诸城,是我与阿莹、阿先一同拿下的,绝不会让给别人!”
屠维平淡地说:“是我自己要来看你们的,王也觉得,需要我先过来与你们讲一讲。你们的信使来的时候,王便说,没想到,又说我运气好。我告诉他,我是很幸运,我已经老啦,看看,有白头发啦,再有妻儿,不等儿女长大,我便要衰老死去。到时候,年幼的子女,需要年长者的照顾。太辛苦啦,自己的孩子且要照顾不过来,何况弟妹?我会心疼的。还好,我没给你再添麻烦,不用到死都担心你。”
女莹仓促起身,伏在屠维面前哽咽道:“谢伯父帮我。”泪水打湿了地上精美的草席。屠维的话,她听明白了,南君应该也听明白了。南君比屠维还要大上几岁,屠维说自己老,南君岂非更老?他的景况比屠维还要艰难。屠维是在提醒他:自己老了,未必能活到儿子成年能够掌权的一天。想为新妻幼子苛待女儿,当心幼子玩完。
屠维伸手,轻松地扶起她来:“告诉你们这些,不要公主谢我,早些想好如何应对,我就可以放心了。”
女莹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地道:“我家的事,皆是源于父亲这妻族母族,如今他又有了新妻子,我看得到未来的乱事。父亲,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不是一个纯粹的父亲。我以前还能多分一些,现在,那一分儿又变少了。往后的路怎么走,还请伯父教我。”
屠维道:“小公主,王虽然经历了波折,如今又重得国家,依旧是睿智坚定的。请一定一定,不要用王后的脑子,去想王。好吗?”屠维这话说得极重,有当人子女的面讥讽人家母亲的意思。女莹却没有生气,郑重地道:“谢伯父赐教,见了父王,我会好好应对的。”
“唔,新后那里,也不要忽略了。”屠维又添了一句。
“是。”女莹恭恭敬敬地答应了,甚至有些好奇起屠维来了。她以前单知道屠维是獠人,为了部族而来,简单极了。现在却想深挖了。
屠维却觉得已经对她说得够多了,客客气气地问:“我能在希夷那里落脚吗?”
卫希夷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我也有好多话要同爹讲呢!”亲娘哎,怎么跟亲爹说“娘您给我生的哥哥死了,娘和别人生的哥哥又来了,我现在还是有一个活着的哥哥”?这个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屠维发现,女莹对卫希夷这样抢在前面答应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附和:“好啊好啊!哎,将库开了,看要用什么,只管拿呗。”
屠维才要推辞,女莹加重了语气:“没有希夷,我或许活不到现在,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说什么,我绝不反驳。”
屠维心道,还是跟我家这傻姑娘问明白了,再说吧。于是也坦然地道:“谢过公主啦。”
一直旁观,听蛮语还算明白,讲话却无法流利插言的姜先踌躇了起来。与女莹一样,屠维今天的表现令他大吃一惊。他以前只当屠维是一个普通的獠人勇士,做了蛮王的护卫,勇力过人,智慧方面却稍嫌不足——否则当以军功为封臣了。今日听他言语,再以一种谨慎的态度观察他的举止,方觉卫希夷的聪慧,非止袭自母系。
能看出部族旧式均等的生存方式无法容存于蛮王的霸业,积极想出应对之策,主动联系蛮王,尤其能与南君达成协议的人……他能是个不知深浅,目光狭窄的人吗?从这一点上看,卫希夷的许多品质,并非母系,并非老师教导,实是父亲的血液在流动。
姜先警惕极了,汗毛都立了起来。
屠维却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以一贯和善的表情、沉稳的语气向他发出了邀请:“王还有些话,要带与唐公,可否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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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先发声的是卫希夷,“要说什么呀?”
“问问中土的情形,商议商议荆伯。”屠维也不瞒她。
表现的时候来了!姜先激动的一个哆嗦,大声说:“好!”
卫希夷不干了:“商量荆国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带阿莹,不带我?”
所以,还是要一起的。
屠维道:“也罢,我既然来了,你又在小公主这边,难道我要相帮新后吗?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姜先可算逮着机会了,他蛮语讲得还不流利,唯一语速正常的是“你愿意嫁给我吗?”其他的都是有些慢。所以,他先用力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有话要讲,才说了自己在申王那里的计划。接着,又说了自己的盘算,拿下荆国,自己留一点给老师(屠维点头赞许),送一点给申王,卫希夷也要分一份,女莹也可以分一份。将荆国分了算了!
他说得慢,方便了各人思忖。卫希夷见了屠维,又有了全新的想法,将自己得的那一份(包括女莹新分与她的城池土地),一分为二,一部分靠北的,给风昊。靠南的那一部分,给屠维,或者说,给獠人安身。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我们拿下的土地,不给仇人!太后全家,都是我仇人!”
屠维也有些激动:“这是当然的!”
女莹也赞同这样的分法,城池是卫希夷打下来的,并且女莹的亲信人手才刚刚开始培养,无法将这些地方悉数掌握。这便是分封的必要性了。
屠维道:“小公主也须给王一个保证呀,让他能够放心。”
女莹坦诚地问:“我哥哥做了申王的车正,姐姐做了他的宠妃。不心怀故国,我何必在这洪水滔天的时刻回来?何必拼上性命,不远千里,与荆伯计较?我的心,从来都在这里,我想让这里变得更好,我也能让它变得更好。”
屠维欣慰地道:“这样,王大约会放心。公主也要想好,必然也会有些人反对你。”
“连我父王都有人想他死,何况于我?我不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