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带走的东西,定能返送回来
靳老先生忙了半天应酬,却毫无倦色。一进了五行园,更是格外兴奋和激动,不用别人引导,当先沿长廊向右拐去,在白石桥上细瞧了那两方奇异的水池。然后按火、木、水、金的方位,依次从四幢楼前走过,最后来到园中央那幢指代土的塔阁下。路径似极熟稔,而且脚步一直迈得很利落。大家暗暗称奇。
管理人员在塔阁二层打开一个房间,也就是照片上这间雅室,奉茶让大家稍事休憩。然而,靳老先生刚入房间,便脸色一粛,不接那递给他的茶盃,只带着异常的兴致,绕室盘桓。他步子挪得很慢,眼睛细细地盯着瞧。既细看那打磨了悠悠岁月的厚实砖墙,和那阅尽人间沧桑的老旧门窗,又细看地上铺的齐整的水磨方砖。眼眶里似润润的,闪闪的,泛着泪光。
大家都觉得诧异。以老人家的身份,什么场合没经历过,什么房舍没见过,怎么对这寻寻常常的房间如此上心,还似蕴着一种特殊的情感?
靳老先生在东北方的屋角,呆呆地停了一会儿。那儿放了一组红木嵌钿的四扇屏,乃陈年老物,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胡乱地竖在那里。老先生前前后后打量了它几遭,手指不断上下摩挲,恋恋着不肯放下。终于,他眼眶里的泪,流了下来。大家更感惊异,却不好问,怕老人尴尬。
靳老先生似乎觉出了众人的疑惑,过一会儿,说道
“老朽素有眼疾,看一样东西过于仔细的时候,往往落泪。刚才就犯了这毛病。诸位请别笑话。再者,也因为自进了这五行园,我总觉得过去曾经来过,很熟悉。这次像是故地重游,但却有物是人非的感觉,因而动了感情,不觉落下泪来……”
“哎哟,这就叫缘份呀!”管理人员趁机奉承说。“半个月前,您老慷慨捐赠的善款,我们收到了。您和五行园,果然有莫大的渊源啊!”
“是啊,这就是缘份呀!”众人也附和。
靳老先生颔称是。随后说
“不独我对五行园有深厚的感情,我有一位朋友,去国四十余年,对五行园的感情更为深笃。对了,听说,他好像还曾经是五行园的一小半主人哩!”
魏敬友心里一震“这哪有可能呀?”他寻思靳老先生恐怕是轻信了别人的话,就递给老人茶盃,说,“您老忙活了大半天,来,请趁温和饮下这盃茶,解解乏。”
靳老先生接过茶盃,呷了两口,笑着说“看你们的眼神儿,好像对我说的话存疑,不太相信有此事。和你们明说吧,我说的全属实。我还想回去后,慢慢动员我那朋友把他那契据捐给这儿哩!”
“对,老先生所言不虚。”管理人员说,“据说那人于1946年远走异国,将属于他的地契和房契,尽带走了。”
“是的,当时是带走了。”靳老先生笑着点头“不过,能带走的东西,也一定能返送回来!我相信我那老朋友,正像相信我自个儿一样。”
此后,魏敬友和李丕功,叫人查找老档案。记载的文字,果然一如靳老先生所言。
此刻,魏敬友以崇敬的语气,讲述了和靳老先生当年相见的情景。不仅靳少艾,所有在座的人,都听得特别有味。魏敬友没注意到,庄梦晓和何婷婷,除了津津有味地听,眼神里更透着极大的兴奋与期望__从听到靳一鹭这名字那一刻开始,他俩始终都是这眼神。
“哦,还有一个细节,该给你们说说。挺有意思的。”魏敬友接着回忆起来。
靳老先生喝茶的时候,管理人员趁空出去了一趟,带来一本彩印册子,是记载五行园收藏的珍贵物件的。靳老先生陡然来了兴致,把茶盃放下,一页页仔细浏览。翻到其中一页时,手指不动了,不再往下翻捡,而是对三帧图片久视不语。脸部表情,在迅变化,始而欣然,继而愕然,最后则惘惘然,浮现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魏敬友与靳老先生挨身而坐,瞥视一眼,见那图片是一件硕大海碗,旁边一张图是“庄氏子孙永宝用”七字,另一图是海碗外壁的荷花鸳鸯图。他不免纳闷,老先生何以心情那么起落不定?
管理人员说“这个碗,瓷釉细润,画工精致,很珍贵,是明代末年的硬彩瓷。”
靳老先生沉吟了一下,嘘了一声,说“这说法是欺人之谈。硬彩最早创制于清代康熙。我们不能说有明版《康熙字典》,那是闹大笑话。说明代硬彩,闹的是同样笑话。”
管理人员登时红了脸。在那个年代,甚至直到如今,真精於文物鉴定的人毕竟不多。窜乱了朝代的事儿,并不稀奇。
靳老先生见管理人员尴尬,便笑笑说“文物鉴定,是个岐见多多的活儿。好多专家,也常打眼,把赝品说成真品,或把真品认作赝品。我说的是个人意见,其实不见得有准头。我觉得这海碗,从器型特征、釉彩丶图案和画工来看,该是清末民初的东西,仅提供你们参考。总之,只是随意说说,你别介意。如果我说错了,信口雌黄,也就算奉送个笑料,供你哈哈一笑。”
魏敬友没提那位管理人员是否哈哈笑过,靳少艾听了这轶事,倒是哈哈哈笑起来,说
“我祖父就是这风格,做事认真,不爱隐瞒观点,不肯掩藏他的见觧。对古玩之类表意见,更是如此坦然。”
大家听了,都赞不绝口。
魏敬友这才笑着望向何婷婷,说“该咱俩聊两句了。想不到,你真来这儿了。石社长说得对呀,你在哪儿,都能闯出局面,就是把你搁在沙漠里你也能开出极美丽的花来!”
何婷婷赶忙给魏敬友鞠了一躬,说,“多亏您照拂。我还想说,在对话会上,您主持正义,为维护公众利益大胆亮出旗帜,这种鲜明风格,太叫人敬佩,太鼓舞人心了。我深为结识您这样的领导而骄傲!”
魏敬友嗬嗬大声笑起来,说
“哟,不常听人夸我,就是有人夸我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奇怪了,怎么你一夸我,我就全身细胞都乐得嘣咔咔地要跳舞呢。嗨,看来……哦,容我这胖老头说句玩笑话,看来美女俘虏起人来,是特别有威力的!”
魏敬友说最后这句话时,眼睛轮流盯着庄梦晓和何婷婷,面上满是长者的慈爱。
庄梦晓在憨笑。何婷婷故意挽着他的胳膊,说“您看,这人当了我的俘虏,乐成啥样了?是不,光知道憨笑了!”
一句话,就把大家逗乐了。
魏敬友说“对话会上,你俩珠联璧合,连连得分。我和场上的人一样,心里不知给你们叫过多少次好哩!今天不是在会场上,本不该这么说,可是朱丹书记为会议的书面表态已经说明白了,我这回不算违犯纪律,不算私自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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