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官场在挤泡沫
从一大早醒来,下了床,金戈就觉得自己像丢了魂似的,心里惊恐,难受,说不出有多恓惶。他胡乱拿起了一本杂志读,却怎么也读不下去,便在室内兜圈走。心绪紊乱得一塌糊涂。捱到十点多,电话响了。他无心去接。可是铃声响个不停。他嫌太噪耳,只好拿起了话筒。
“妈的,谁?”他气哼哼的,口气粗野得不能再粗野。
“我,黎一鸣。”话筒里的声音很平和。“我在老知青酒馆等你。庄梦晓也在这儿。你能过来吧?”
“噢,噢,”金戈意外极了,也激动极了,竟口吃起来。“我这,这就去!就去!”
黎一鸣却说
“别急。你收拾一点需要带的东西吧!__哦,作为老学友,我已得到允许,在这个特殊时刻为你送行。”
金戈初听不解,接着顿然明白了话意。全然明白了。
他呆愣地走近窗子,茫然看着窗外。外面落着疏疏细雨。他突然用一只手捂住脸,向卧室走去。一进屋,才现床上被子还没叠,但他已经无心叠了。他扫视了一下房间,沉重地喘一口气,从立柜里找出一个黑皮旅行包,打开衣橱找了几件衣服塞进去。想了想,又去卫生间把洗漱用具拿出来。随后,便提着旅行包往外走。
过去,他去外地出差,也是带这些东西。带的东西虽一样,情景与心绪却有天地之别。
出门前,他在客厅里住了住脚,眼里显露出芜杂的神情。这宽敞、舒适、文化气十足的客厅,伴他多年,他这才仔仔细细地来回端详了一刻。
“别了,沙、茶几;别了,地毯、花架;别了,油画、古董架;别了,我的舒适、享受,还有那就此打断的酣梦……”他心里念叨,腮边挂了几滴涩涩的泪。
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咬着嘴唇,逃也似的快步穿过客厅,开门离去。
到酒馆时,庄梦晓候在门外,和他一起上了楼。黎一鸣迎到楼梯口,三人一块儿进了一个不大的包间。庄梦晓朝服务员亮了个手势,示意她离开。
服务员一出房间,带上门,黎一鸣就给三个杯子斟满了酒,说
“来,为昔日的三剑客,满饮此杯!”
三人像当年一样,仰脸一饮而尽。只是玻璃杯里不见了晃动的笑容,更没漾着言笑晏晏的欢快气息。
金戈放下了酒杯,缓缓地,不出声地。他的面上,闪着几珠泪滴。
黎一鸣又给三个杯子斟满了酒,但没举杯。
三人相对无言。
沉默。沉默。沉默。
过了半晌,金戈打破了沉寂。“谢谢!”他说,说得很吃力。是哭着说的,声泪俱下。接着,便一阵大声呜咽,几近号啕。最后,哀恸地断续说
“我,我……唉,惨呀!我,我是活该呀……回当年,我和你俩,结成管鲍之交,常聚在一起,坦然言志,各抒怀抱……呃,那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啦!……都因为我鬼迷心窍,自个儿造孽……”
“哭吧,哭哭也好!”黎一鸣颇为动容,像当年一样,用老大哥的口气说。
他看了看表,接着道
“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谏。脏衣服可以清洗,灵魂可以重塑!”他拍拍金戈的肩,说“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__只要你肯努力!兄弟,努力吧!”
金戈抽泣着点头。
庄梦晓拍着金戈的另一只肩,双眼透着真情,说
“我唯有一言奉赠期盼你早早归来,展现另一个自己,崭新的自己!”
“崭新的自己”,意味着身心的再造。如同把一个泥偶打碎了,注入水,重新和泥,然后放进筋脉和灵魂,再抟出另一个自己来。
金戈终于忍不住了,佝下身子,伏在餐桌上,捂着脸不停啜泣。
黎一鸣、庄梦晓肃然瞧着,瞧着,然后轻轻迈步,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过了不到五分钟,两名公安一左一右陪金戈走出酒馆大门。金戈神态木然,一步一趔趄地走下酒馆门前的台阶。
台阶下,有辆警车早已候在那里。
后面不远处,另停了一辆车。黎一鸣和庄梦晓坐在里面。
看着警车远去了,他俩下了车。前边不远有一个街角花园,花木扶疏,两人走进去,至树荫的石墩坐下。黎一鸣问“你知道吧,姚娟昨天被纪委请去了。”
“噢,不知道。但我预料这是早晩的事。於天道而论,一个人处在恰当的位置上,那才叫正理。可是姚娟这人,她既不是茶壶又不是茶杯,不过是只脏碗,却被摆在茶几上,德不配位,早就该去纪委坐一坐了。”
“对!”黎一鸣说,“这是官场在挤自己的泡沫,涮洗自己的汚垢。是该加劲挤一挤、涮一涮啦!这些泡沫,有的很丑陋,有的很脏,有的很罪恶。但它们外观上看去好像很漂亮,炫炫地闪着光__那是因为官场给它们贴了金,使它们的外表金灿灿的,很晃眼!”
这时,有几只灰鹊飞过来,安静地落在草丛里,闷着头,仔细地觅食。过一会儿,或许因为失望,或许因为觉得单调和烦腻,呼地飞起来,银灰色的身影闪了几闪,便在几棵树冠后消失了。但接着来了五六只麻雀。它们是不喜欢安静的,一落下来就闹闹吵吵,圧根儿不在乎你怎么看它,更不体会你有怎样的心情,只管撒泼,只管聒噪,弄得附近的小灌木丛都似起了喧哗声。这些麻雀,赖皮赖脸的,很像那些脚跟一粘在台上,就胡言乱语个没完没了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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