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是酒精惹的祸
陈邦达从济元寺返回城里不几天,接到省政府党组通知,将于近日召开专题生活会。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内容仅一项,就是听他陈邦达作自我检查。参会人员,除省政府部门负责人之外,还通知各委办、厅(局)负责人出席。
接通知那一刻,陈邦达脑子轰轰然像挨了炸似。然后又釜底游鱼似的,在室内惶惶然兜圈儿。彷徨许久,才勉强凑起精神给朱丹打去电话。
电话里,陈邦达说的几乎全是车轱辘话,翻来覆去,总说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叫他检查。
“唔,你-个劲儿问缘由,”朱丹听他讲完,回答说,“我仅能告诉你,这是执行中纪委和中组部的指示。你呢,无须再找人打听,还是把心思用在检讨上吧!”
陈邦达一听,周身冒汗,一颗心顿时乱得失了节律,甚至有一刹心脏好似滞住不跳了。他握着话筒的手也不听使唤了,在嗦嗦乱抖。
过了老大一会儿,他才涩着嗓音问“叫我检查,可,可……要我检查什么呢?”
“你该懂得,这不是小学生写作业,需要别人给你提示。”朱丹说,“你现在唯一该做的,是去掉幻想,自揭事实,表明你的认识和态度!”
此后两天陈邦达没去上班,终日在家里“闷”检查。他的心情晦暗,紧张,苍凉,且惶恐极了,糟烂透了。正所谓,见叶落而惊心,闻雨坠而惨怛,这或是一切落网和将要落网者的共同心境吧。
那天的生活会由黎一鸣主持。他只简单讲了几句开场白,语调平缓,词气不温不火。但陈邦达却生出了一种身临危崖的感觉,心里直嘀咕“唉,主持人又是他。啊,克星,莫非他真是我的克星?”
陈邦达检查了两个内容。
第一个内容,是他对儿子陈勇疏于管教。陈勇做了几项工程,偷工减料,质量低劣,自己对其负有不加监督与约束之责……最使他感到负疚的是,当陈勇企图以不正当手段购买五行园,想从事不正当经营时,自己不仅不约朿他,相反倒在不完全晓知内情的情况下,向有关方面和有关人员施压。上述事实,有悖党性原则,违反了公务员准则。
陈邦达检讨的这一内容,其实在那次对辩会上已经被人揭露过了,在场人员知之甚详。这次的不同之处,在于上次是别人揭,而这次是陈邦达自我检查确认。
多数人都听得出来陈邦达虽说接触了事实,却很技巧地在淡化事实,模糊它的性质。类似于把肿瘤说成结节,玩的是滑头策略。
然后,轮到陈邦达检查另一项内容了。他先做羞愧状,嗫嚅了一会儿,又口吃了一会儿,才说
“下面我要检查的内容,我感到很没脸,很羞愧,羞愧得无地自容!但我愿意在此自我揭丑,如实向组织交待,同时,以此来救赎自己的灵魂。
“人们历来鄙视表面冠冕堂皇,私下男盗女娼的人。我陈邦达,自妻子离世后,一直坚持操守,箝制欲念,不曾有过眠花宿柳的念头,没做过丧失道德、违背伦理的荒唐事。不承想却在一次筵席之后,醉得一塌糊涂,神志不清,竟和一个女孩子同了床。肮脏啊!羞愧啊!丢脸啊!这不是一个纯洁的党员能干的事,不是一个干部尤其是高级干部能干的事,更不是我这偌大一把年龄的人能干的事!这是我一生一世的最大耻辱。这件丑事,使我们的干部队伍因我而蒙羞。我愿接受同志们的严肃批判,接受组织的严厉惩处!”
说到这里,陈邦达语声哽咽,眼里闪着泪光,脸上满是愧疚与悔吝之色。
有几个人忍不住小声评点
“怎有这类事?”
“怪!”
“白璧之玷……”
“说得含糊……”
这些评点,声音极小,且话不多,皆一言半语的。
而多数人不言语。
有个人说了句疙瘩话“瞧呀,有涙花哩,是不是抹风油精了……”引出了不少笑声和咳嗽声。
陈邦达低垂目,表情木然。停顿了好大一会儿,才继续捡讨
“我迷迷瞪瞪中,觉得被窝里多了一个人。一摸,是个女的,也正摸着我。我吓得一激灵,差不多醒了酒。她紧搂着我。我本来想下床弄清她是怎么个来历,问一问她是怎么进了我房间,怎么钻进我被窝来的。却被她一搂,一贴身子,一摸,就崩溃了,道德崩盘了。唉,对这丧失底线的事我以往总安慰自己,是酒精惹的祸。这两天深自反省,才认清是自己的精神、思想面貌和人生观,出了大故障。老话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真想不到自己晚年会给自己留下永远抹不掉的汚痕!痛心,痛心,我此刻无比痛心!”
说着说着陈邦达真的掉了泪,在腮上一晃一晃的。他抹了抺脸,便俯下头,肩头一耸一耸地似在抽泣。
会场上很静。出奇地静。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喳唧声。
此时,莫思倒不知怎么来了精神。他左看几眼,右盼几眼,大概想表现一下自己,吆喝道
“哎哟,怎会出这事呢?陈省长,鳏居了十多年,可是从不近女色的呀!连续弦都不考虑。大家想想,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很奇怪嘛。很蹊跷嘛。我推测一定是有歹人,捣了鬼,做了手脚,在饮食中下了春药。这事要查。不是查陈省长,而是一个也不放过地查那天和陈省长接触过的人。这事儿,性质严重,是故意陷害我们的领导干部。该把那歹人逮住,-枪嘣啦!”
莫思说得激昂慷慨,他自己很是得意,觉得自个的言从来不曾如此精彩过。可他同时也有遗憾,觉得会场气氛不对头,竟没人响应他。
莫思再左顾右盼一番,仍不见有呼应他的。本来有人想随声附和几句,可一听莫思喊“一枪嘣啦”,於生活会而言未免太走板了,便闭了嘴,不附和了。
不过,有一个人接着言了。大伙一瞧,是李丕功。这老头在这种场合向来耿直敢言,且词锋尖锐。他一言,听的人自然会把耳廓张大,并把目光聚拢过去。
李丕功不理会莫思在吆喝什么,而是盯着陈邦达,问
“邦达同志,我想提个疑问,依你说的,好像仅是一次,充其量仅是一夜。是这样吗?此后,是否还缠绵未断?还有没有带出别的腐败事实?”
陈邦达仍俯着身子,抽动肩膀,状若未闻。莫思向来十分忌惮李丕功,这回倒来了邪劲儿,说
“李局长,你难道没听清?陈省长没说那夜有几次,那肯定就是一次呗!还用再问吗?”
后排也出了个应声的人,道“陈省长终究是老领导,不能太不给面子,硬逼着他回答是否有续篇什么的……”
“这面子,恐怕不能给。”李丕功说,“真的不能给。即便我想附和莫局长的意见,良心也不允许我这样做,党性更不允许。”
“多大的事呀?”
"党纪不容的事大不大?法律不容的事大不大?怎么,我这样说,你能不能听懂?”
“什么?法律不容的事?”陈邦达突然抬起头,眼睛喷着火,脸色极难看。“你这是说谁?”他铁青着脸,喊。
“我说的是谁,那个人自己能不晓得?哦,莫局长也很晓得。”李丕功说,脸色更严峻了。他把头扭向莫思,问“莫局长,你能如实说说一件事吗?说说有一次,你要为谁掩盖腐败劣迹,而要逼迫记者把现场抓拍的录相交出来;逼迫不成,则要花大价钱买下录相。这件事,你能当场叙述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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