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丕功继续介绍:
“按照协议书,五行园的使用权让渡给了政府,可以使用其部分房舍办公。另有一款内容,说得更到位,规定园内的园林及地上的附属设施,对全城人民开放,供所有人无偿使用游览、锻炼,这样就把它的使用权通过政府这个平台让渡给了最终的受益人__全城所有公众。这在当时,是很前的、很新颖的一种思路。”
莫思突然又来了劲儿。因为他瞧见陈邦达紧抿着嘴,脸色像三月的天气,瞬间变阴,显然是听得不高兴了。他便大声问:
“哎哟,听你俩的说法,那两个产业主简直是菩萨了。啧啧,那么,所谓出让使用权,是否带有租赁性质,即政府要支付使用费?”
“没有。政府是无偿使用的。”
“那么,园里有好多楼,更有好多附属设施,年代久了,肯定6续会有坏了的,或受了磕碰而损伤的,需要维修,是否由政府承担维修费用?”
一旁的魏敬友,听出莫思故意挑刺,似乎想表现给谁看,便冲他说:
“这个问题我倒知道一二。不能说产业主是菩萨,但得肯定他有菩萨心肠。条文专列了一项,维修费用由产业主全额负担。你可能要问,他践约了吗?我们做了了解,可以说百分之百践约了,不曾弃诺失信。”
李丕功何尝没觉出莫思是在故意纠缠,便不客气地戳了莫思一下:
“瞧,莫局长多肯动脑筋,问得多细!不过,你放心,我们局里的人,对此事也不会粗心到哪里去!我已说过,维修费用政府未曾承担,不信的话,可去我们那里查。产业主设了专用账户,按期打入维护资金。除文革期间,有那么几年无法操作之外,从未违时__而文革期间未汇入的,以后也全部补齐了。可以说,政府是在完全不负担任何费用的情况下,一直无偿使用至今,而对公众开放的部分,则一直给市民提供实惠。”
陈邦达观察着会上气氛,见莫思再不吭声了,便咳了一声,自己向李丕功提问:
“照你这说法,你是很不想支持这个开项目吧?”他摇摇手中那摞资料。
李丕功显然明白陈邦达话中的含义,然而他不假思索,率直回答:
“支持那个项目,必须以废弃政府与产业主的协议为前提。但协议不能以一方的单方面意愿为转移。生活在新加坡那位产业主,常通过律师与我们联系,他最关切的就是,於他而言,绝不拖欠维修费;於我们而言,则要保护五行园产权,并使它对公众免费开放。我们不能把他绕开……”
还没等李丕功说完,陈邦达便打断他,漠然说道:
“噢?还有这样热心公益的奇人,还有这么叫人难以想象的奇事?我算第一次听说。”他喝了口茶,把盖杯放下,抬眼向在座的人一一扫去,又加重了语气,说:
“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而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早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龄了。如今,时世变了,人也是要变的,我们思考问题的角度自然该变一变。现在的大课题是,城市要展,要铺开大摊子。有人来投资,咱们难道要死守削足适履的老规矩,为了一纸黄的契约,一只旧草鞋,来砍掉自己的脚,让自己迈不出步?是不是该变通一下思路,变更一下规则呢?”
陈邦达神色威严,语气峻刻,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莫思登时得意起来:
“就是呀!时代变了,我们的脑瓜也得跟着变,不能玩刻舟求剑'那一套了。当年的契约,说到底不就是一张旧纸吗?”说罢,向李、魏看去,明显流露出挑衅的意味。
李丕功正琢磨如何回答陈邦达,一时没想好措词,见莫思呲牙看着自己,洋洋得意,便毫不犹豫送过去一棒:
“莫局长,我认为我刚才已明白表述了意见。你的耳朵如果没听清楚,我可以再强调一遍,我局和城建厅,是这事儿的主管部门,不能随便乱作主张。现在,根本看不到可以变更协议的理由。你那局姓文,肚子里装的是词儿,而我局姓土,不会玩拽词的游戏。但我不明白,执行党中央的文件和邓小平的指示,怎么成了刻舟求剑uoo27呢?”
李丕功一脸粛容,眸子里闪着火花,定定地逼视莫思。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曾见过他如此含怒与人对话。莫思更是想不到会受他这么大的讥刺,面上立时红了,红得像着了火,尴尬得答不出话。
“何况,”李丕功又道,“你们文化局有一项重要管理职能,就是保护文物。五行园属于不可移动之文物,承载着城市的记忆,早已被列为文物保护对象。莫局长,你当然最清楚,对这类文物,按法律规定,不得改变其现状,不许改建丶添建或拆毁。这也是我局不支持在五行园开新项目的另一项重要依据。请你说说,这是不是也叫刻舟求剑?请你说说,那份协议是否是一张没意义更没有约朿力的旧纸?请说说!请你说说!”
“这个……这个……”
李丕功的口气咄咄逼人,莫思被问得手足无措。愈让他说,他愈说不出话来,只是呐呐着,尽显狼狈。
魏敬友又加了一句“弃信毁约,这类孬事可做不得。那样做,不说做事不达标,往根上说,做人更是不达标!”
魏敬友的话音倒不重,但很清晰。莫思的脸涨红得像猴子腚,却无以辩驳,只好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眼前的情势,一边气势威猛,另一边蔫头耷耳,困窘万状,陈邦达看得再清楚不过,心中不免恼恨起来。再加上李丕功看似质问莫思,字字句句却是在当着众人面回驳自己,让他更加怒从中来。於是不耐烦地敲敲桌案,愠声喝道:
“够了!够了!都给我打住!打住!干啥呀,狂了是不?吃错药了是不?”
大家吃了一惊,都不吭声地盯着陈邦达。看得出来,陈邦达明摆着已经失态了。坐在后排的秘书慌忙立起来,想靠到前面,又旋即觉得不妥,便重新坐下,但目光一刻也不离开陈邦达。
陈邦达看大家被震慑住了,怒色稍霁,对李丕功说:
“给你半个月时间,再去征询两个产业主的意见。”又加重了语气:
“我倒不信他俩会与政府较劲儿;我更不大相信,我们竟会找不出个了结这件事情的办法,没有力量把产权变更过来!呃,对这,我还要加一句话,办法要你们局出,抓紧时间,尽快把产权变更过来。”
李丕功不答。不答就是不表态。不表态就是不热心办或根本不想办。在场的人皆明白。陈邦达也明白,知道再施压也是徒劳,他只好悻悻话: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散会!”
这段不做记录的会,开得有声有色,可谓别开生面,较一般会议更有意味。此后很久,与会的人还时不时地想起那几个人的言论。一回想起来,就不禁要细细掂量一会儿。不过,因各个人的心思不同,从中咀嚼出的味儿,解读出的内容,散出的见解便很不相同,甚至相为抵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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