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月轮被水波摇曳出了一片片细碎的光斑,浮动的夜风在楚宫里零落得有些萧索的花枝上一遍遍摧折着今年最后的一朵夏蕊。
“太子还在苦恼吗?”
“嗯……今天皇叔亲征前,又杀了很多忤逆他的人。”
殷战越来越喜欢找梅夫人谈心了,不是因为梅夫人惑人的美貌,是因为她经历得太多,说话时有着一种通透的智慧。
“你在迷茫。”梅夫人挽袖描着一片残荷,曼声道:“你皇叔对你很好,却待他人残忍无比,你不知自己应当站在道义的一方,还是自身的一方,可对?”
“皇……师父她也与我说过,道义和恩情不能两全的时候,全道义而尽恩情,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梅夫人笑了:“她是惯会把鱼与熊掌都拨到自己碗里的,你要跟她学着实难了些。”
“师父很厉害,包括父皇、皇叔,他们都很厉害,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你是太子,怎会妄自菲薄?”
殷战眼瞳颓暗,指着雕花窗外,宫廊道上的一个匆匆走过的宫女道:“你看到那个宫女了吗?”
“嗯。”
殷战道:“她手里的药,是带去给太后的。那种药是药亦毒,如果我现在去拦下她,祖母可能连明天都熬不过。”
他什么都不能做,仿佛陷入一个严密的怪圈,只要他敢有所妄动,便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慧妃对太后所用的毒几乎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奇怪的是殷焱选择了冷眼旁观,整座皇宫里竟无人过问她的行径。
“……听说,那些世家已经放弃了太后?”
“是啊,自从祖母将战书交了出去,让西秦师出有名,世家就与皇祖母决裂了,谁都知道皇祖父那处没有传国玉玺,便只能是在祖母那里了。”
殷战还略显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他连恨都恨不起来……那些,可都是他的亲人。
梅夫人停了笔,看着他好一会儿,道:“太子若是对宫中争斗疲惫,何不出宫去?看一看江湖上的天高地阔?”
“我?”
“将离不是把她成名的功法都给了你吗,足以自保便够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人一马,浪迹天涯,见一见你父亲未曾见过的山河?”
“我……”
宫里沉重的压力让殷焱在听到这个建议时本能地意动了,正要说些什么,梅夫人忽然作了个“嘘”的手势,伸手将他推进屏风后。
——怎么了?
太子正疑惑间,梅雪园的院门被敲了敲,不待梅夫人应声,便闯进来三四个内监。
“见过梅娘娘。”
梅夫人重新拿起画笔,点了一点朱砂,淡然道:“什么事?”
她说话时自有一种雍容高贵的气度,令那几个内监本能地一缩,道:“太后传唤太子殿下去天慈宫,外面的宫女说有看到太子朝这边来,娘娘可见到了?”
“我一直在此处作画,未曾见过太子殿下。”
“真的?”
那几个内监不由得探头探脑地朝里面打望,梅夫人抬眸淡淡道:“搜过梅雪园的人,都与我添作了花肥,各位且细思量。”
几个内监心头一寒……这位梅娘娘现在是这宫里最诡异的人,月前宫里不少人看到太后和陛下的车驾匆惶从龙光殿到了梅雪园,直待到次日见明,太后才与陛下归去,而当夜所有窥探梅雪园的宫人都被杀了,次日这梅才人便被太后直接越级封为梅嫔。
“既然梅娘娘都这么说了,那奴就告辞了……”
“不送。”
殷战从屏风后出来时,看见梅夫人描画的手连抖都没抖半分,不禁感慨梅夫人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