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的男人,太无情。
这样的噩梦一直缭绕在她每一个凌晨的梦中,让她分裂成了两个人,时而像一个无耻的沉浸在新朝给予的虚假幸福中的享乐者,时而如一个仇恨着那个无视者她国仇家恨的痛苦而米分饰太平的丈夫的掘墓人。
她抚育了两个孩子,一个无情少恨,一个长情多恨,她企图用另一个孩子去篡夺并击败丈夫留下的幻影,从而在成功之后将这个给予了她漫长痛苦的噩梦用西来的燎原之火再次毁灭。
翁玥瑚仿佛看到面前迷雾一样的阴谋渐渐拨开了一明亮的一角,露出了背后血淋淋的碎片。在她看来,太后老了……她的年轻与美貌一起死不瞑目地葬进了记忆的土壤里,腐烂成一片侵蚀着东楚根基的铁锈。
“……您同我说的这些,太上皇知道吗?”
“他知道……怎能不知道?”太后嗓音沙哑,道:“他那么爱赌的人,一直坚信自己会赢,与我赌,与卫燎赌,与天下赌,也都是快死的人了,赌瘾丝毫不减。”
翁玥瑚默然,心头沉甸甸地,像是要随时发泄。
“可那是您的儿子,您平日里作为母亲的关心与爱护难道都是假的?”
太后按了按眉心,看着她反问道:“我对殷磊和殷焱关心爱护,让他们兄友弟恭地长大……然后呢?凭什么我的父母家人被杀了个干净,还要费尽心力地去维护一个异姓仇人的家?”
翁玥瑚无言以对,换了谁都难以放下仇恨。
这句话问出口,太后仿佛又得到了一丝快慰与平静,哑声道:“给我倒碗药。”
翁玥瑚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那药罐前,一时也没动。
却闻太后淡淡道:“不必迟疑,那碗药慧妃下了不少心思,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您……知道?”
翁玥瑚十分惊讶,太后在这楚宫中能盘踞多年,甚至于把被誉为东楚第一美人的窦太妃都逼出宫外移居,可见心思之深沉,绝不是她们这些年轻姑娘能揣度的。
“让慧妃高兴些吧,有这碗□□在,至少我能熬到东楚火起的时候。”太后殷罢汤药,脸上浮现出以往的威严,坐起身来,道:“你将这卷战书交付到卫燎手上,它将是你换取地位的筹码,算是我对卫氏血脉的一点微薄的补偿。”
翁玥瑚手中一沉,沉默片刻,道:“太后,虽说您是卫氏长辈,但也莫要把我们宗室女儿想得太浅了。我来东楚之前,也如卫将离一般看过沿途上百姓的千里饿殍,也看到过因为兵役耗死的郡县,东楚不是无地可耕,只是穷兵黩武,再来一场大战,国力便会彻底被耗空,我能力范围内,决不允许有战事扰乱西秦百姓的休养生息。”
太后沉默片刻,问道:“卫将离也是如你一般的想法?”
翁玥瑚点头。
太后笑了笑,摇头道:“我不信,她身体里流着的是卫燎的血脉,不可能对权力毫无渴求。不过你的意思也有对的地方,她若是立身再邪一些,就不是把所有重任都压在肩上了,而是反过来把权力抓在手里,若非命运作弄,她或许会成为殷焱的劲敌也未可知。”
“——殷焱还不配和我斗。”
这话音来自于屋顶上,翁玥瑚刚向上看去时,外面轰然一声怪响,随即四下传出惊慌失措的喊声——
“有刺客放火!快救火!”
火光很快窜上窗纱,太后宫中迅速涌入许多训练有素的内监,直接将太后所在的床榻一并抬起直奔外面,另外又有人来捉翁玥瑚,忽然背后一顿,被打得眼神涣散,随后翁玥瑚被一个人抓住手拖到屏风后。
“我刚刚喊了几个兄弟在宫内放火调虎离山,现在趁乱我们就走。”
翁玥瑚一怔,低头看了一眼交握的手,眼神顿了顿,跟着他一边跑一边说道:“我手上有太后对西秦的宣战诏书,找个有火的地方,烧掉它!”
“战书?!”
闲饮也知道那战书的作用,虽然急于带人出去,却不得不转了个弯,往配殿起火的绣房处跑,正要把战书扔进火堆时,忽然背后一声苍老喝声伴着凌厉杀招袭来——
“贼儿!让你退你不退,还敢在宫里放肆!今日拿你□□!”
那迷界僧阴魂不散,杀招来得又快又急,闲饮拉着翁玥瑚一转,自己迎上去正面和迷界僧对了一掌,顿时对方雄浑掌力透肩而过,翁玥瑚一时没躲过,也被掌风扫到,踉跄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她身形一晃。
卫将离正在天慈宫那头与悟界僧交手,一时半会儿难以顾及到这边,闲饮自知这下难逃,一刀扫开迷界僧,架住翁玥瑚喊道:“他伤到你哪儿了?!”
他们这些有根基在身的人,一掌还能顶得住,但翁玥瑚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这一下恍然五脏被石杵狠狠地碾了一遍,唇角很快便流下血来。
内伤拖不得!
闲饮把翁玥瑚背在背后,单手持刀,寒芒飒飒闪作一片,刀花中暗藏杀机,可谓将刀术发挥了个十成十,那迷界僧顾念刚刚误伤了人,一时竟也让他逼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