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虽然不常来,这些也都听说过,当下就坐在凳子上慢慢喝茶,过了一会儿那掌柜的就把她请到了后面,她也见到了这一品绣房的东家。的确是一个女子,四十几许的样子,虽已有年纪了,容貌却还带着几分清丽,穿了一件暗红带金的杭缎袄,□是一件淡绿色的碎叶百褶裙。头上就简单的插了一根金雀钗,戴了两个白玉耳坠,此外就是右手上是一个红珊瑚的镯子。她一见柳氏就笑了起来:“今天一早就听见喜鹊在我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上叫,我还想着有什么喜事,不想就应在了妹妹身上。”
柳氏对她道了个福:“一直听闻姐姐的大名,不想今次就见了。”
“我是什么稀罕人物啊,还搁得住妹妹这么说?我也不和妹妹绕圈子了,这绣活呢,是极好的,不知道妹妹想开多少钱?”
“我虽在这上面不太懂,但也知道这是个稀罕东西,姐姐不要欺我就好了。”这话是柳氏早就想好的,当下说的非常自然。
那一品绣房的东家拿着手里的东西来回看了看,最后叹道:“这么好的东西,实是应该开个高价,不过咱们这毕竟是小地方,小铺面,一下子也拿不出多少,妹妹看这个数如何?”
“我要知道她说的是三百两,当时可能就撑不住了。”说到这里,柳氏对女儿叹道。
“娘你这也算是误打误着了,你要是当时报了价,说不定就一下被她套了话去。”
柳氏点点头,如果她当时直接开口说什么三五十两,以那老板的精明怎么会看不出来?也不用怎么套,只要问问她姓什么,在什么地方住,夫家是做什么的自然就清楚明白了。
“不过她没有问你姓什么吗?”
柳氏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这倒有些奇怪呢,不过这倒也是好事了。娘,这事咱们要给二姨说吧?”
“那是要说的。唉,希望不要给慧姐惹祸才好,这也怪我,应该先去打听一下双面绣的价格,一品绣房那里就摆了个,我这一懒就惹出事了。”
“娘你就算去问了也不见得就没这事呢,这绣品的做工立意不一样,价格也不同,何况一品绣房那摆的是个大件,哪能对比?这还都怪我,多什么嘴,二姨不让慧姐的东西拿出去卖说不定就是知道这点呢。”
“你小小孩子又懂得什么?”
母女俩在这里宽慰了一番,共同的结论就是,谁知道一个绣品能值这么多钱啊!慧姐小小年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着她娘也就是去去寺院走走亲戚,自己恐怕都没上过街,哪知道一手绝活竟这么值钱呀!
其实不只是她们,此时一品绣房的掌柜也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自己的东家,她知道双面绣值钱,她们店里的那个就是用八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但她们店中的那个可足有四尺高,而且是专门从苏杭那边买来,放在店中做镇店用的。
可她们这次收的这个,虽然做工秀美,但却不过一尺见方,除掉旁边的空白,也就是做个扇面。这样的绣活出到一百两银子也就可以了,四百两,绝对过了啊。
见她一脸想说又不敢的样子,一品绣房的老板一笑:“瑾娘,你是不是觉得我买贵了?”
“瑾娘不敢,东家这么做必定是有原因的。”
“你虽然这么说了,但我看你心中可不是这么想的。也罢,我今天得了件这么好的东西,也要向人显摆显摆,你来看这件绣工,仔细看,可和咱们平时见的有什么不同?”
那瑾娘走过去就着她的手来回的看,一开始她也没看出太大的区别,但她在一品绣房当掌柜,也许绣活不怎么出色,眼力却要是有的,慢慢的就看出不同了:“这是……”
“没见过吧……”
瑾娘摇摇头:“这倒真是没见过。”
“咱们平时见的绣活,多是平绣、斜绣、双月绣、孔眼绣,但你看这个,却和咱们往常见的都不太一样呢。”
瑾娘连连点头,只见那针脚细密也就罢了,但整个轨迹却像朵花似的。而看出这点再看整个绣件又不一样了,这本来是一幅海棠,初看时只觉得色泽艳丽,绣法细密,而现在再看,就仿佛这一簇海棠上看出了千千万万朵的海棠,竟成了一片花海。
“你再看这边。”
一品绣房的老板把绣件翻了过来,瑾娘再去看,这是一簇雏菊,淡白色包紫心的,用的是一样的绣法,于是那几株小雏菊,就仿佛也变成了花海,更是广阔。
“真了不得,真了不得。”
“是了不得,但若只是如此,也还不值四百两。”
瑾娘一怔,虽然在他们这小地方,绣法是不是新奇没什么用,但换到府城或者更远的京城这些繁华之地,自有大把富贵人家愿意出银子看个稀罕。那一品绣房的老板一笑:“若是咱们去卖,别说四百两,五百两也能卖到了,可要是来收,只是如此可没什么赚头。”
瑾娘脸一红:“是了,是我想岔了。看来这绣件还有什么好处是我没看到的,还望东家指点。”
“这个,却是要看其中的趣味了。你看这一株海棠,乍看起来仿佛没什么,细品下是不是有种孤芳自赏的感觉?你再来看这雏菊,这么一片片的下来,仿佛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我若想的不错,这绣品必是出自一位大家闺秀,而且性格说不定还有几分孤僻,不和姐妹们合群。不过此人虽然外表冷漠,内心却是极为火热的。无论这海棠还是这雏菊都表示她想和人群接触,想和姐妹们嬉戏,想走入这世间,只可惜……”说到这里她摇了下头,“只可惜是女子啊。若是男子,这天份这心胸,想必早已名声远播了。”
若是倩姐在这里,此时一定瞠目结舌。这老板虽然猜的不对,但却把慧姐的处境说了个大半,她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的确不能和人接触,不怎么和姐妹们往来,她这是被迫的,可内心深处也必是极为火热的。
听了她这话,瑾娘也有些黯然:“这世间对咱们女子,是苛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