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玲一惊,他不要命了!快步进了柴房,长生像往常那样坐在铺板上,靠着冷硬的墙壁。见她进来,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悄悄把手藏到了背后。
赵大玲虎着脸过去,“把手伸出来!”
长生不动。赵大玲蹲下来扯他的手臂。长生再瘦也是男人,臂膀绷着劲儿,赵大玲自是拉不动。她盯着长生的脸,放缓了声音,“给我看看!”
许是她的语气太温柔,长生慢慢泄了胳膊上的力气,让赵大玲将他的两只手臂从身后拉了出来。赵大玲用手指轻轻掰开他握着的拳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两只手的手掌都有大片的血泡,血泡又磨破了,一双手惨不忍睹。
赵大玲来不及埋怨他,匆匆用铜盆打来一盆清水,又取了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巾。浸湿了布巾,扳着他的手擦他掌心的伤痕。他缩回了手,低声道:“我自己来。”
赵大玲白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腕又把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没好气儿道:“放心吧,这里没有外人,不会损了您的清誉。”她敲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把手摊开!”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打开蜷起的手指。赵大玲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不但血肉模糊,伤口中竟然还嵌着细小的木刺。她一手托着他的手,一手拔下头上的簪子,用簪子的尖头小心的将木刺挑出来。扎进指缝的那根大木刺被挑出来时,一股血跟着涌了出来,他明显抖了一下,赵大玲马上低头凑过去冲着他的手吹了几口气儿。
长生只觉得指尖一暖,有温热的气流拂过,钻心的疼痛竟然减弱不少,他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想要留着那丝暖意。赵大玲又拍拍他的手,“别动别动,忍忍哈,就这根扎得最深,终于出来了。”
从长生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的头顶,因为拔下了簪子,她一头秀发都倾泻下来,带着清新的香味儿。两个人离得近,她的头发垂到了他的膝盖上,就如一匹闪着微光的黑色锦缎。柴房里光线暗,她不得不将整张脸都贴到他掌心近处,专心致志地寻找着伤口中细小的木刺,近得他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蝴蝶翅膀一样抚过他的掌心。那股香暖的气流顺着指尖流到了心里,让他不禁心神一荡,心湖中如落入一颗石子,溅起层层涟漪。
腿上传来的一阵剧痛将他拉回现实,也提醒了他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处境。他眸光一暗,将头别到一旁。
赵大玲挑完了两只手的木刺,又忙活着清洗、上药、包扎,“记着,这几天可千万不能沾水啊!”
等到把长生的两只手都裹成了粽子,赵大玲才松了一口气,也有闲心开始抱怨他,“你到底有没有劈过柴啊,两只手应该虚握着斧头把儿,而不是实打实地抓紧喽。那个斧头木柄是新换的,上面都是毛刺儿,你就不知道垫一块布?还有,你腿还没好呢,怎么就跑外头站了这么长时间?郎中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的腿骨整个都折断了。现在不在意,回头骨头长不好,以后阴天下雨的有你的罪受。”
赵大玲发泄完了,发现长生一直不说话,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推推长生的肩膀,“你倒是说话啊!”
长生抿了抿嘴,方轻言道:“我只是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第一次劈柴,劈得不好。本来想挑水的,没找到桶。”
赵大玲想起了刚见到长生时,为了刺激他活下去曾说过的话:我这儿的柴还没劈,水还没挑,你好歹应该等你好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报答我,然后再去寻死觅活吧!
她一下子没了脾气,拿起木簪胡乱绾了头发,才向他道:“做这些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尤其挑水是万万不能去的,你的腿伤没有长好,还不能吃力。若是你嫌待着烦闷,又愿意做点儿什么,就帮我娘择菜吧。好几十人的菜量,这可是费工夫的活儿,我娘腰不好,不能老弯着腰择菜。”
“嗯。”他痛快地点头应了。
第二天赵大玲一回来友贵家的就向她抱怨,“小祖宗,你可别让那个败家子儿择菜了。我这二十多斤的青菜,他择完了只剩下五斤,够谁吃的?扔的比留的还多,我还得从他扔的那堆儿里再一根一根地往回捡。”
赵大玲劝解友贵家的,“好了娘,人都有个第一次,您仔细教给他不就行了。”
友贵家的一摔门帘进了里屋,“算了吧,我可教不了那个败家子儿。这以前指不定是哪个富贵人家府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呢!择个菜跟写毛笔字似的,先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然后一手托着一手揪。我都怕他把我这些菜梆子甩出副墨宝来。这我还没让他帮我切菜呢,还不得给我切一副山水画出来!”
赵大玲一下子想起那天黄茂几个在屋外说过的话,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六岁就被皇上于金銮殿上钦点了探花郎……
那才是他本来的人生啊!
☆、第24章思耕心上田
天越来越短,晚饭由酉时三刻改到了酉时一刻。这样一来,晚饭后的时间就长了。友贵家自从被张氏带人来闹了一通后消沉不少,牌也不打了,早早地忙活完了就带着大柱子上床睡觉。
赵大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躺得难受,她悄悄起来,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屋外空气清冷,凉风一吹,倒是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如银盘挂在当空,洒下轻轻柔柔的光辉,将远近都照得朦朦胧胧。屋后是一小片空地,友贵家的开了两小垄地,种了点儿葱蒜。空地旁边还有一棵老榆树。听大柱子说过,春天的时候开满榆花,友贵家的还用榆钱儿和着棒子面蒸饽饽呢。
赵大玲在榆树下的石头上坐了,托腮看着月亮。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是颜粼睿。她租住的那个小屋子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晚上在露台上抬头看到的月亮与此时此刻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阵冷风吹过,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要进入冬天了,北方的秋天总是这么短。前些天的一场秋雨过后,树叶落了大半,树上只剩下零星的枯叶,更显萧条。赵大玲看到一丝希望,等树叶都落光了,她就不用一天扫八遍地了。这一个月扫的地比她前世一辈子扫的都多,都快扫吐了。
想到扫地,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前赵大玲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压根没想过巴结主子挣个什么。她还乐得不用贴身服侍五小姐呢,赵大玲可没那觉悟给五小姐洗小衣裳搓后背的。没事儿一口一个奴婢,动不动就得跪着听训,做小姐的撒气筒。在赵大玲眼里,那是有辱人格的,还不如她扫地浇花来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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