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有近百名仆从,内院的一等二等丫鬟大多吃主子剩下的就足够了,所以说一等二等的丫鬟也相当于半个主子,比一般小门小户的小姐都强。剩下的还有大约六、七十个末等丫头和粗使仆役可没这个待遇,只能吃友贵家的做的大锅饭。
赵大玲回到外院厨房的时候,她娘穿着粗布衣裳,围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围裙正在灶上挥汗如雨。厨房里有两个大灶一个小灶,小灶上烧着热水,大灶一边架着笼屉蒸馒头,一边是一个大铁锅,友贵家的刚炒好的白菜已经出锅了。
友贵家的一边将熬白菜盛到一个一个的盘子里,一边粗声道:“死丫头片子,又跑哪儿疯去了,饭都得了才回来!还不济大萍子顶用。”
本来在赵大玲还是枕月阁的二等丫头时,外厨房这里是有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大萍子做帮手的。自赵大玲被降为末等丫鬟,不用再住在枕月阁贴身伺候五小姐后,外厨房的小丫头也撤了。横竖赵大玲要回来吃饭睡觉的,正好给娘当帮手。
赵大玲赶紧答道:“并没有贪玩,是枕月阁里活计多耽搁了时间。”
友贵家的愤愤,“那一院子懒货,就知道支使你一个。也是你不争气,好好的二等丫头混成现在这样,让你娘我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采买的那几个老货天天拿你的事儿当乐子说,”她在百忙中回身用粗糙油腻的手指戳戳赵大玲的脑门,“你说,老娘一世聪明,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讨债鬼。”
赵大玲抿嘴不言。友贵家的大概也觉得说重了,烦躁地挥挥手,“别跟死人一样站着不动,去柴房拿些柴来,还要再熬一锅玉米渣粥。”
赵大玲应了,打开屋门来到外面,屋外几步远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柴房,杂乱地堆着木柴和几袋子茄子、红薯。木柴很多是大块儿的圆木,还未劈成可以放进灶膛的细柴。她从柴房里捡了几根劈好的木柴,又小跑着回到厨房。友贵家的已经将粥熬上了,瞥了眼问道:“柴还够用吗?”
“不多了。”赵大玲一边将柴火填到灶膛里,一边答道:“等我晚上回来再劈一些柴吧。”
友贵家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就你现在瘦得跟小鸡子似的,还能拎得动斧头吗?”她不耐烦地用大铁勺搅动着锅里的玉米渣粥,升腾起的热气让整个厨房都显得温暖,一股玉米特有的香味飘散在空中。
“有那把子力气用在劈柴上,还不如动动脑子多在你们五小姐身上下下功夫,你不比蕊湘那个小蹄子强上百倍,即便是夫人跟前的琉璃、璎珞也不见得比你好多少。偏你不知好歹,白丢了一贯钱的月例……”友贵家的又开始老生常谈,“你好好在五小姐跟前表现表现,说不定五小姐能念旧情,让你重新回到屋里贴身伺候……”
“娘!”赵大玲赶紧打断她,“我现在不是挺好吗?每日能回来睡,还能帮您……”
“好个屁啊!”没等赵大玲说完,就被友贵家的啐了回去,“老娘怎么生个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赔钱货?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伶俐劲儿。一个烧火扫地丫头能有什么前程?跟在小姐跟前那是多大的体面!你在府里得脸,连老娘和你兄弟也能让人高看一眼。等将来你随着小姐陪嫁到夫家,若是能被你们小姐姑爷看上,飞上枝头做个姨娘,那就成了正经的主子了。等再生个儿子,就是小少爷,将来出息了考了状元,那……”
友贵家的越说越兴奋,都开始展望飞黄腾达的人生,赵大玲在友贵家的将赵大玲封成一品诰命夫人前及时将她制止住,“娘,粥要沸了。”
友贵家的撤了柴火,抡起大勺将热玉米渣粥乘到一个个粗瓷盆儿里,最后盖棺定论道:“总之,干什么都比做扫地烧火丫头强!”
赵大玲不置可否地揭开蒸笼,将冒着热气的馒头捡到盘子里,外厨房是清苦劳累,在枕月阁是需要扫地做各种杂务,还要不时被蕊湘使唤着做着做那,但是她觉得这也比奴颜婢膝地跟在五小姐跟前强。端茶倒水自不必说了,还要手洗五小姐的贴身衣服,还要伺候她沐浴甚至是如厕……
简单地说就是要全方位地伺候她吃喝拉撒,而且还要摆出一副甘之如饴的姿态。也许莲湘、蕊湘她们确实是有这个觉悟,打心眼里认为能为她们小姐服务是无上的荣耀,但赵大玲肯定做不到。
陆续有外院内院的仆役来领取中饭了,最早来的是二少爷院里的小厮奎六儿,一个贼眉鼠眼、油嘴滑舌的小子,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到媳妇,进门就涎皮赖脸地往赵大玲跟前凑,闭着眼睛夸张地抽抽鼻子,“玲子妹妹,今天用的什么头油,这么香!”
赵大玲低着头一扭腰躲开,奎六儿待还凑过来,被端着瓷盆过来的友贵家的一下子拱开,“小兔崽子,又跑来招欠,皮痒痒了是吧!”
奎六儿嬉皮笑脸,“我的亲婶子,这几天我跟着二少爷当差忙得脱不开身,这不是想您和我玲子妹妹了吗。”说着隔着友贵家的壮硕的身躯,一双老鼠眼往赵大玲脸上身上瞟,“两天不见,玲子妹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出去当差?是给二少爷喂马吧!”友贵家的毫不留情地揭穿奎六儿。
奎六儿讪讪,“我伺候得二少爷的马膘肥体壮,二少爷还赏我一壶好酒咧!”
“少废话,赶紧端着午饭滚蛋!”友贵家的将一盆粥和一盘馒头墩到奎六儿福面前。
奎六儿福悻悻地将午饭放进食盒里,仍不死心地盯着赵大玲,一脸献媚地笑容,“那玲子妹妹,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趁友贵家的不备又从旁边盘子里抓起一个馒头叼在嘴里,一溜烟跑了。
“兔崽子!”友贵家的拿着大马勺追了出去,奎六儿早就跑远了。友贵家的只能对着奎六儿飞奔而去的背影恶狠狠地诅咒,“撑死你个小兔崽子!”
回到厨房,友贵家的仍骂个不停,“挨千刀的货,就爱占小便宜,多吃多占,噎死他得了……”。
赵大玲劝她,“算了,一个馒头而已。”
友贵家的拍着灶台,“不光是馒头,奎六儿那兔崽子压根没安好心,贼眉鼠眼的,癞□□想吃天鹅肉,敢把主要打到你身上,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副德性。他再敢来招惹你,看我不打得他屁滚尿流,连他那独眼儿的爹都认不出他来。”
友贵家的絮絮不止地骂着,赵大玲只好安慰她,“咱不理他不就得了,下次他再过来,我躲开就是了。”
友贵家的转转眼珠,“不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得断了那兔崽子的门路。”友贵家的苦想了一会儿,须臾一拍大腿,“有了,昨天听金根家的说,今日府里要进一批仆役,都是官府那边新入奴籍的官奴,说是有十来个人呢,回头我找金根家的说说,死活得给我这外厨房配个能劈柴打水干粗活的小厮,回头让他给外院的少爷们送饭,就省了那些腌臜货跑来碍眼。”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