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鲁王这句话,文玄舟在蓬阳的大牢里,关了半年有余。
神鹰策和神鹰营的事情,司马良人跟朝廷报告了,却没有捎带上鲁王。鲁王也保持着沉默,没有告知朝廷这件事除了司马世家之外,另有几个江湖帮派也了解内情。
文玄舟被作为推动神鹰营重建的最重要人物记载在卷宗里,他不是鲁王世子的先生,而是一个当年神鹰营侥幸逃出的遗患。而贴出来的行刑令上,写着是由他策划了九头山砖窑的几次塌方。
张松柏和班牧没有逃出很远便被蓬阳的捕快追缉了回来。三个人的名字都写在一张纸上,墨汁淋漓地贴在蓬阳的大街小巷里。
文玄舟在牢里住得很淡然。他肩上的伤一直没有处理,整个人发热许久,四肢酸软无力,一身武功也没办法使出来。最后还是官府请来了大夫,为他好生续了命。他这么大的罪,天子是不能让他随便死在牢里的,法场行刑是杀鸡儆猴的最好方法。
牢里的衙差在牢房门外经过,推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大碗饭和两碟菜。刚蒸出来的米饭还热气腾腾,一颗颗,白白胖胖。半只油汪汪的鸡和一碗五花肉分装成两个碟,还有一瓶酒,一并推了进来。
这是一堆很足料的断头饭。
文玄舟听到衙差后面还有人的脚步声,从破席子上慢慢坐起来。
半年不见,鲁王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博良呢?”文玄舟哑声问他,“被送走了是吗?”
鲁王口唇颤抖着,慢慢摇了摇头:“别说了。”
“半年不到,庆王的儿子就被杀了?”文玄舟嘶哑地笑了,“博良被送过去,王妃还能活?那是她的心头肉啊。”
鲁王没有回应他,随手指着地上的那些吃食说道:“你我相识多年,我最后来送你一场。”
他不敢回答,文玄舟便知道一切如他所料。
“可惜啊。”文玄舟摇头晃脑。
博良是他教的最后一个学生,但他教的是四书五经,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内容。文玄舟觉得可惜。鲁王要重建神鹰营,他是高兴的,他甚至比鲁王本人还要高兴。因为高兴,所以决定不害鲁王的孩子,正儿八经地做一个教书先生。
谁料那孩子竟是这样的结局。
“既然送我一场,那就跟我喝一杯吧。”文玄舟说。
鲁王是打算和他喝酒的,那酒壶边上叠了两个白瓷小酒杯,圆滚滚光亮亮的,几乎是这牢房里最新最漂亮的玩意儿。
文玄舟看着鲁王和自己一样席地而坐,仿佛此地不是大牢,而是鲁王府的水榭。琴乐之声在庭中萦绕,总不止歇。博良在王妃怀中挣扎,要尝父亲杯中之物,被王妃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屁股。
文玄舟想着这些往事,把斟满酒的酒杯端了起来。
鲁王说的什么他没注意听,因为他在认真地思索一件事——要不要杀了鲁王?
他总是随身带着毒药的。这毒药量很少,以蜡丸封装,不过半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蜡丸装在他的一颗牙齿里,那牙早年间被人打落,他得了那药之后,便一直装在里头,以备不时之需。
文玄舟是觉得,自己的生已经不由自己选择,至少在死这件事情上,他是要做主的。
蜡丸里装着的,是极少量的三寸蛇药粉。
蜡丸他已经拆开了。药粉在他尾指上,只要沾水就能融在酒里。
鲁王浑然不知,只冲他举杯。见他不动,以为他怪自己,犹豫半晌后总算开口说道:“我也有许多无奈,还望你……不要怪我。”
文玄舟不言不语,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不怪你,怎么敢怪你。”
他端起那杯酒,眉头轻皱,审度片刻。鲁王不知他怎么了,满脸疑惑。
随即便见文玄舟尾指在酒水表层轻轻一沾,随即凑过去细细嗅闻自己的手指。
文玄舟把酒杯递给鲁王:“换着喝吧,我想好好儿地死。”
鲁王脸上掠过恼怒之色,伸手夺下那杯酒。“我诚心而来,你未免太过分!”
他仰头一口气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