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击岩石之声远远传来。那声音也像海浪一样,翻腾滚荡,似是永无尽头,又似永远充满力量。
迟夜白闭目运功,走完两个小周天再睁眼,发现那蜡烛的火光比之前更盛,正笔笔剥剥烧得欢快。清元子一根手指按在地面上,迟夜白感到地面微微发热,那蜡烛晃晃悠悠,竟立不稳。他连忙伸手去扶着,却发现烛下的蜡块裂开了一道小口,两片紧紧闭合的小叶片正从那小口钻出来,以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
迟夜白:“……”
他抬头看清元子,清元子也恰好睁开了眼,见那小苗长了出来,十分高兴:“师父厉害不?”
迟夜白:“厉害。”
清元子:“……你这娃娃不好玩。再钦佩一点儿!再崇拜一点儿!就……就司马凤平时跟我讲话那口吻,说一句嘛。”
迟夜白张张口,但始终讲不出来。司马凤是怎么夸清元子的,他自然随时都想得起来,可那口吻他实在是模仿不来。清元子炫技成功,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赞美,有些失望,伸手拔了那根小苗扔了。
“师父,你真的想不起来我小时候的事情么?”迟夜白清清嗓子,回忆着司马凤平日里挂在自己背上和胳膊上时发音的特点,“我也不可能去问我爹娘,他们不会说的。问司马凤和伯伯晴姨,那也不太好,毕竟不是一家人。师父,只有你能帮我了。”
清元子皱着眉头抿嘴,嗯嗯嗯了半天,吐出一口气:“学得不像。”
迟夜白:“……唉,师父。”
“师父不能说。”清元子拍拍他的手背,难得显出些长者的风度,“但师父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小时候发生的那些都是小事情。只是你一直都记得太多,自己又不懂得如何整理,积累着积累着,最后就爆发了。既然你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勉强去想了。很辛苦,且万一又回到以前那状态,可怎么是好?”
“……你和司马凤说的话一模一样。”迟夜白假装撒娇不成功,又恢复成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你们才应该是师徒。”
清元子盯着迟夜白,眨眨眼睛。他不太确定自己这个小徒弟是不是在吃醋,也不确定是吃自己的醋,还是吃司马凤这个娃娃的醋。清元子不懂得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揉揉他脑袋:“好啦,为师要去摘菜了。今晚给你做好吃的。”
迟夜白点点头,知道清元子是不可能跟自己说出以前的事情了。可清元子说的话却很值得推敲:他不说以前没什么事情,只说以前发生的都是“小事情”,不说自己不知道,只强调“不能说”。
清元子蹦着走了,临走时还突地回头提醒他:“别进你那个黑屋子。”
迟夜白:“我有办法出来。”
清元子:“什么办法?”
迟夜白:“总之有办法。”
眼见清元子满怀疑窦地跑了,迟夜白独自一人走下山崖,钻进阴凉的密林中。他实在太想知道自己的回忆里为何会出现“夜猎”这样古怪的东西,终于还是忍不住,坐在一个避风处,闭上了眼睛。
这个房间是那位古怪的“先生”和他一起建立的。它存在迟夜白的脑袋里,存放着迟夜白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
它们全按照时间放好了,在那个无穷尽的房间里,在无穷尽的书架上。
迟夜白站在一个书架前。和别的书架相比,这个书架上的书卷实在少得可怜。迟夜白随手拿下一卷翻开,与别的书册不同,这书里一个字都没有,尽是森森的黑气。
那段时间他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随后被那“先生”救治,许多东西也记不清楚了。
房中仍有灯光,幼年的司马凤站在不远处,手里的的莲花灯温暖明亮。他笑着看迟夜白。
迟夜白心里安定了一些。他低下头,闭目栽进那册混沌的黑暗中。
慌乱的人声,纷至沓来的马蹄声。
在这黑暗中,迟夜白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短而细的手指抓住了面前的一根枝条,枝条上有粗糙的刺,戳得他有些疼。因为年纪小,所以隔着茂密的树丛,他看不太清楚眼前的东西。
黑气紧紧地缠着他。他突觉寒冷,又觉恐惧。这恐惧像一头从黑暗之中猛地窜出来的巨兽,将他扑倒在地。
迟夜白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在大喊。箭簇破空之声由远而近,他在黑暗中疯狂地奔跑。低矮的树枝啪啪抽打在脸上身上他都没有停。
是不敢停。
那巨兽正在身后紧紧追赶。它口中发出嘈杂的人声马声,迟夜白没命地狂奔,夜晚的冰凉空气涌进他胸膛,令他喘息、发疼——但突然站定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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