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谋反,夫妻反目,如此刺激之下,又如何不让人性情大变。所有的人都得以理解,可是面对诸多狠辣之事,还是难免胆颤心惊。风声鹤唳,大开杀戒,谁知道下一个受到牵连的是不是自己。
及至六月中旬,燕帝终于收了手,墙角壁间的鲜血却已浓厚的让人无论如何都清刷不去。然而所有人都庆幸,一切终于结束。
只是他们未敢全部放松,因为坐于高位的帝王依然阴翳。他虽然停下杀戮,可也未曾变回从前。五月惊变仿佛成了他心上一根无法拔出的刺。
他变得沉默,威严,不再言笑,只是坐于高处,冷冷的望着这一切。然而他的目光又那么灼热,仿佛想要燃烧一切,焚尽一切,于是让人陌生的同时,又让人自心底生出一种寒意来。
谁都不知道,燕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燕帝,却已经很久没有阖上眼了。
他夜不能眠,因为只要一闭眼,慧妃惨死的样子就不停浮现在他面前。
梦中,慧妃躺在地上,脸色青灰,就这么睁着眼睛望着他看着他。他想阖,却怎么也阖不上,想要翻,却怎么也翻不过,想退,脚又跟定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于是他只能由着她望着,然后感觉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发寒。
他开始恐慌,却找不到根由,只是感觉自己的手上沾着一条命,怎么甩都甩不掉。当时掐着她脖子时的触感太过鲜明,手指残存的触感好像到现在他都在掐着她的脖子一样。
可是这并不应该,从十四岁开始他跟着父皇征战沙场,手下不知死了多好人,他从不曾害怕过。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慧妃该死,虽然她二十年,可是她谋逆,就罪该万死!燕帝不停说服自己,可根本无用,慧妃一直都在,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他愤怒,又恐惧,却无济于事,于是只能阴沉而偏执,静默将疯狂。
他甚至都不敢再独处寝宫,每夜只在文华殿度过。
整个朝堂陷入一片诡异的氛围之中,燕帝喜怒无常再难揣测,众大臣步步惊心,生怕行差踏错,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随着时间过去,燕帝的心终于醒转,因为午夜梦回之下,慧妃当日说过的话突然变得清晰。
——真不知道雍王知道这些真相会如何!死去的沈流光、死去的睿王殿下知道这些真相又如何!当朝的文武百官天下的所有百姓知道这些真相又如何!
那这一字一句再次浮响在耳边,燕帝的灵魂彻底的颤栗起来。所有的答案都揭开,他终于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他不是恐慌于妻儿的背叛,而是害怕真相的昭露。
慧妃不知道睿王还活着,可是他却知道;而他能杀了慧妃,睿王他却是无法触及!
睿王回来快半年,他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而他仍然提心吊胆着,日日夜夜,不得停歇!
所以现在,应该除了他了么?除了他,他就再不会想起,所有的真相也就再不怕揭开。他依然是世人尊崇的仁君,他的英名也就能流传千古!
燕帝的目光更加灼热,心也沸腾到了极点。是的,睿王是他永远都要迈过的一道坎,他将他放在那里,总有一天,他所有的过去要被颠覆,所有的前程也要被阻断!
那么,就除了他吧,不择一切手段的除了他吧!
不单是他,就是七弟,他也要将他慢慢收敛。
他跟他,终于不是一条心!
狂热到极点,所有的一切又都化成平静。燕帝终于找到了出路,眼中便只变得冰冷又肃杀。
只是,到底该怎么做呢?
睿王现在在雍王府,他终不能直接杀之,只能神不知鬼不觉,不为人知,不被人怀疑。
燕帝思索很久,终于将目光定在一个人身上。
他一直注意到她的存在,却从未曾好好利用,不过现在,是时候了……
七月来临,天气愈发热了起来。院中知了开始鸣叫,一声一声,吵个不停。飞莺飞燕怕吵着自家主子,让丫鬟把它们粘掉,回禀陈雅君时,陈雅君却阻止了她们。
“任它们去吧。”她望着窗外,幽幽的说道。去年今日她怕吵着小庄,让人把知了粘的一个不剩,今年,却是无所谓了。
更何况,整个西苑已经再无人声,如果连蝉鸣都没有了,就真的像一座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