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压低上半身,俯视着身边人安祥的睡颜,如果梁澄这时候睁开眼,一定会被一念此时的神情吓到。
“师弟,你是不是已经在血舍利上滴血了,嗯?”
一念喃喃道,俊美如神祇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清正温雅,漆墨般的眼瞳无一丝情感,状若九天神佛,心似玄铁,以万物为刍狗,不偏不倚,无喜无悲。
那好似化不开的幽黑深处渐渐透出一丝猩红,像漆墨里落进一滴血珠,慢慢晕染开来,这大爱无情般的淡漠中又折出一抹残酷狂傲。
四周一道真气凝成的威压,原本微微摇晃的烛火忽然熄灭。
月色透过纱窗,洒入屋内,除了梁澄绵长的呼吸,周遭一派死寂。
这时一念动了,那只曾为睡梦中人抹药把脉的手缓缓伸出,修长的五指拢住熟睡中人的脖颈,渐渐收紧。
睡梦中人不适地动了动,眉头皱起,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还是没有醒来。
掌下的肌肤温润细腻,仿佛世间最精美丝滑的绸缎,虎口处可以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好似充满生气,但又异常的脆弱不堪,他只需再稍稍用力,掌下睡得安稳的的人便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会用一双含烟笼雾般的眼眸,痴痴地望着他,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
眼中的腥色愈来愈浓,忽然,神色愈加可怕的某人收起手来,同时,床榻四周的纱帐无风鼓起,瞬间化作如雪碎片,却又仿佛被什么牵控着,悬浮在半空中,只见一念右手结印,化作一道残影,掌风轻扫,纱帐碎片顿时如风流云散般化作一道龙卷风,撞开纱窗,飞向院外,散落在地。
做完这些,一念面色一变,闷哼一声,一道血色从嘴角溢出,趁着他猩红的双眸,竟如恶鬼罗刹一般。
方才他真气阔溢,心境出现波动,骤然收回时,竟反伤了自己……
一念抬手随意抹掉嘴边鲜血,起身下床,正要走出里卧,却脚步一顿,回身往纱窗走去,将窗牖关紧后,才离开卧房,往禅室走去。
空寂的禅室内,火炭早已熄灭,一念一路来到纸屏后,往墙上一方平平无奇之处灌注真气,地上顿时现出一道暗室入口,一念走下阶梯后,地面又恢复如初。
此间地下密室竟与上方的禅室一般大小,四壁镶嵌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不菲,密室中央是占据半数空间的大池子,里面的水冒着白气,不知道的人看到只怕会当做热气,只有走进后才会发现,这些白气寒气入骨,可这一池子水却不结冰,当真世所罕见,这寒气也非普通寒气,一旦侵入经脉,便如附骨之疽,除之不易,即便是内功不俗之人,也拿它无可奈何。
有见识的人看过这一方池子后,便会惊讶地发现,产生寒气的却不是池里的水,而是池底的冰髓寒玉,面积如此之大的冰髓寒玉天下间恐怕至此一处。
一念飞身跃入池内,端坐池中央,池水漫过胸膛,四周寒气仿佛嗅到血腥味的蝙蝠,疯狂涌向一念周身,丝丝侵入他的肌肤,顷刻,一念的眉睫处便结出冰霜,但奇怪的是,他的额头却还是冒出颗颗豆大汗滴,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梁澄一夜未归,安喜平自然是知道的,此时已经夜上中天,安喜平跪在梁澄床榻边上,一手细细地抚摸过被沿药枕,那药枕做得又软又暖,里面除了细棉,还有白芷、川芎、决明子等物,调和气血,助眠明目。
安喜平知道梁澄去了无相居,想到今夜他要宿在那儿,尽管他心里妒火如焚,却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他怕,他怕梁澄发现他并不是普通的小太监,他怕梁澄发现他身怀内功,发现他真实的身份,所以他只能做个毫无内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所以他如今才这般,束手束脚……
翌日,梁澄醒来,发现身侧空无一人,他伸手摸了摸,一片冰凉,看来上师早已醒来。
梁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夜意外好眠,一夜无梦,此刻便觉得神清气爽,不由伸了个懒腰。
结果懒腰伸到一半,就见纱帐被人掀开,上师一双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梁澄讪讪自觉不雅,于是讪讪地放下手来。
“师兄,几时了?”
“辰时,”一念已经穿戴整齐,将梁澄的罩衣的递了过去,笑道:“没想到师弟这般贪睡,昨晚你一沾枕头,竟然就给睡着了。”
“……”好像真是这样的,梁澄接过罩衣,听一念调侃他,便有些尴尬,“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不必介怀,”一念笑,“你身边的侍从已经候在正堂了。”
“啊,是喜平来了。”梁澄连忙披上罩衣,同一念出了卧房。
正堂里安喜平一见到梁澄,便泪眼汪汪地扑了过来,眼里满是控诉道:“大人你整夜不归,喜平担心死了,又怕……又怕……”
说着,便瞪了眼一念,委屈道:“又怕打扰到一念上师,幸好大人没事。”
梁澄见到安喜平投向一念的小眼神,顿时失笑道:“我在上师这儿能出什么事,尽瞎操心。”然后转身向一念赔礼道:“喜平只是太过关心我了,并无恶意,还请师兄见谅则个。”
“无妨,”一念摆手,眼角扫过安喜平冷冷的目光,淡淡一笑道:“师兄这儿随时欢迎你。”
梁澄心里一喜,回道:“师兄若不嫌弃,归真居随时扫榻相迎。”
安喜平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聊得好不开心,心里便酸溜溜的,殿下以前身边,除了九皇子和孟留君,便无其他亲近之人,他们一个是殿下胞弟,一个是殿下表兄,安喜平自然无话可说,可这一念是什么人,认识不过半月,竟与殿下如此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