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骏腿一软,坐倒在地上,耳朵轰隆作响,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快爆炸一样的呼吸声。
这是要死在这了。
她这是要死在这了。
黎嘉骏今天是要死在这了。
这一会儿她已经说不出自己有什么感觉了,她不是来看张自忠死的,她只是想稍微做点什么,可她万万没想到张自忠会身先士卒到这个地步,要接近他竟然就是接近死亡,她承认了她不是真爱,如果千金能买早知道,她愿意花一万金知道张自忠到底怎么想的。
他将自己置身于险境除了死给全国人民看,还有什么好处?于国于民还有什么好处?
她忽然就有点怒了。
这么任性的就想以死来洗刷自己的耻辱,有没有问过全国人民答不答应?!
还把她这个无辜穿越群众给捎上了,谁都问她图啥,她图的不就是个心安,这很难吗,这怎么这么难啊!
思想百转千回,于人其实就一瞬,她任性的脑补着张自忠的罪状,竟然就这么爬了上去,手里紧紧握着抢,竟没一人注意到她。
“不准退!顶住!”刚到近前,就听到张自忠嘶哑的命令声,他的喉咙已经完全沙哑了,根本听不出原来的声音。
他一边喊着,一边举抢朝前方不停射击,他身周的士兵大吼着,砰砰砰不停倾泻着子弹,可是人还是在不停的倒下。
“上刺刀,准备近战!”张自忠说着,刚掏出一把刀,就听到沉闷的噗一声,他闷哼一声,手捂着腰仰天倒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大惊失色,黎嘉骏正在他身后不远方,连忙扑上去扶住,可因为他太沉,扶不住还是一起摔在了地上,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他的腰部迅速红了,血水蔓延开了。
“怎么是你啊!”张自忠咬牙还在训斥,“你怎么没撤!东北角!快!”
东北角……伤员被打死的地方在东面,现在日军恐怕也早就扫过去了吧。黎嘉骏眼里都是眼泪:“将军您别说了,我给您包扎!”
“快走吧,快走吧。”他咬了咬牙,又高声叫道,“不要管我!继续打!”
于是那些忍不住回头看他的士兵只能红着眼眶继续射击。
“我走不了啊,我也想走啊!”黎嘉骏苦笑,“而且,将军,您还没接受我采访呢。”
张自忠咳嗽了起来,摇摇头:“你到底要,咳咳,问啥!”
“本来想问很多,现在不想问了。”黎嘉骏说不清心里怎么想的,大概死到临头,她已经开始回顾人生了,现在正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大学生活,她人生中最鲜活和自由的时刻,和现在对比起来,真说不上是孰好孰坏,她手快的给他包扎着,发现他不仅腰部中弹,右肩右腿也被严重炸伤了,血呼啦啦的往外渗,已经半个身子全是血,他的脸色苍白如鬼,她忍着眼泪又去扯布条,嘴上不停,“我不想问问题了,就想跟您说说话,原来我想说,将军,七七那会儿,我就在南苑,和学生兵一块儿打,奇怪日本兵怎么到的这儿。”
张自忠疲惫的笑笑,继续咳嗽。
“可后来我发现这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没人怨您,真的,我不怨,别人也没有,那些孩子打得畅快,死得光荣,那还说道那些做啥,您根本,根本不用太介怀,介怀到,这个地步……”
黎嘉骏一边说,一边简单的包扎完,她还想说什么,张自忠却也无暇听了,他强撑着把他推开,拍拍她的肩膀:“丫头,走吧。”随即他手撑地,尝试着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反而一下扑倒在了地上,黎嘉骏连忙上前去扶,却被他推开,他怒吼一声:“你快走!”随后干脆趴在那儿指挥起来!
黎嘉骏收回手,她望着山包,被炸成废墟的南瓜店和里面攒动的日军的人头,喃喃道,“我能走去哪呢……还能去哪呢?”
她双手抱住头,哽咽:“我自己从那儿跑出来,他们肯定都不要我了,我现在还能去哪呢……”
她已经懊悔了,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一切感觉都没法用语言解释,仿佛她今天死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作了那么久,值回本了,只是太对不起那些爱她的人,对那些人来说她真是良心被狗吃了,可能以后要用一辈子去偿还……如果她还有一辈子的话。
她现在就只想把她想说的话给倾泻完……她憋了快十年了,好想找一个人说,可惜最值得听的那个人,他忙得不可开交。
黎嘉骏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正醒悟过来摸起抢,就又听到一声惊呼,张自忠终于力战不支,再次倒下。
他的全身都是鲜血,而且几乎全是自己的。
其他士兵已经怒吼着冲出阵地去肉搏了,可他们的长官已经倒在了阵地上,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黎嘉骏再一次接住了他,把他往后拖了几步,眼泪直流,滴在他脸上,化开了一片片黑灰。
她手里拿着布条,已经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逮哪包哪,时不时的擦擦自己的眼泪,张自忠昏迷了也不安稳,时不时的哼一声。
“将军,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黎嘉骏还不死心,一边包扎一边说,张自忠的护卫牢牢的守在旁边,身后是兵刃交加的声音,**与金属相互切割,撕裂和喷溅的声音随着惨叫此起彼伏,可她却觉得自己声音很清晰,清晰到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