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书。”康先生轻喃。
黎嘉骏笔下一顿,她抬头看向殷天赐,看他努力眨眼,眼眶却红了起来,她心里有些凄凉,手握着笔拧了好几下才恢复书写的力气,可眼睛却模糊看不清书页了。
殷天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司令便回电……”他咬了咬牙,响亮的吞咽了一下,眼眶更红了。
“司令回电什么?”康先生问。
“司令回电说……放心,家人他会照顾。”殷天赐这个御用发言官常年紧绷的表情忽然像破了一样,扭曲起来,哽咽道,“昨夜,忻口布防完毕,姜旅长本固守城池,早已被日军包围,接到命令后,他指挥突围,在突围过程中,中弹,牺牲了。”
两个记者皆沉默不言,虽然负责撰稿的不是黎嘉骏,可她却觉得手上的笔重若千斤。
殷天赐急促的喘息了好几口,表情却还是扭曲着:“今晨粗略统计,姜旅长的196旅,四千人存不足五百……姜旅长本人……被那群……□□的鬼子,割走了头颅……死无……全尸……”
黎嘉骏掏出手绢,抖着手递给殷天赐,却被他一把挥开,他狼狈的敬了个礼,转身逃似的快步走出了绿荫。
她只好收回手,抖着手把手绢盖在自己脸上,只觉得刷一下,手绢就又湿又热了,一会儿工夫,就能拧出泪水来了。
☆、第107章两日换将
白幡挂了半条街,纷纷扬扬的纸钱还飘在半空中,被一阵阵的弄堂风吹得漫天飞舞,有路人臂上绑了白布,身上落了白纸,抬头一看到白幡,表情就更悲伤一层。越来越萧条的街上,来往的车夫都自发的绑了白布带,店家挂出了“祭奠英雄姜旅长”的竖幅,整个太原都陷在沉郁的悲伤中。
姜玉贞的事迹很快传遍了全国,各处都自发组织了悼念和公祭,连日的溃败伤痛让人们几乎惶然失措,这时候作为人人关注的晋军将领,姜玉贞一举打破了笼罩在三晋大地上的畏战阴云,让人们好像突然直接拨开了迷雾,发现三晋的汉子也是铁铮铮的。
在祭奠姜玉贞时,人们甚至不知是该痛哭流涕还是欢欣鼓舞。
而无论情绪多复杂,忻口战役终究开始了。
康先生叹了一上午的气,反复纠结以后,还是忍不住撺掇黎嘉骏:“小黎啊,你看,咱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上海,忻口那儿……”
黎嘉骏也叹气,她早看出了康先生是个工作狂,是那种用生命追新闻的物种,放现代说不定能一统狗仔界,现在有郝梦龄在前续写新篇章,这位老先生心底里肯定挠得跟万箭穿心似的。
原本她打心眼里希望能够在太原好好休整休整,直到能回上海为止,可是在姜玉贞牺牲后,看着外面万民祭奠的场景,她的心跳却又快了起来,有股莫名的冲动再次涌起。
她又坐不住,想作死了。
在她看的为数不多的抗战影视中,其实她能刷的名人已经没多少了,大部分是因为她不熟甚至不认识,而小部分,则正在前线快速的消耗着。
她知道郝梦龄必然牺牲,而且是牺牲在战场上,她此去虽然完全不明情况,可若是一不小心万一手一滑保住了这个爱国将领,未来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即使知道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达成目标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可是等黎嘉骏第一百次确定自己异想天开并且暗暗有点后悔的时候,她已经跟随着增派的部队走了快两天……
前面打得极惨,双方刚交火不过半天,请求增援的电文已经源源不断的往回发了,忻口前线南怀化一天功夫伤亡已逾期千人,后方士兵再不送上去,恐南怀化失守,则忻口岌岌可危。
第一时间派兵增援自然是当务之急,黎嘉骏与康先生便跟着其中一支步兵行进,前头已经有骑兵部队星夜兼程过去,虽然有火车,但走走停停,车站又不在最前线,等下了车还吭哧吭哧走,时间哗啦啦就过去了。
沿途也有不少卡车运送前线的伤员下来,大多伤势惨烈,很多人交错着躺在那,血淋淋的,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运尸车……
黎嘉骏与康先生各自骑着一头驴,没有小轿车,这已经是VIP待遇,可两天铁轨加土路折腾下来,还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幸而希望就在眼前,此时隐约已经能够听到前方断断续续的炮声了。
此时已经可以看到很多搭棚下面许多伤员或坐或躺,许多护士和护工还有医生忙忙碌碌,这是到最前线的后方医院了。
“全体原地休整!等待最新命令!”前头号令层层传下,已经赶路赶得面无人色的士兵们终于得以休息。
黎嘉骏与康先生分头在后方医院转了一会儿,黎嘉骏拍了一张在包扎的照片,那护士本来包得挺利落的,被镜头一瞄准整个人都僵硬了,可怜了伤员大概着急着包扎,此时又想催,可在镜头下也不自在,两人大概知道不该看镜头,这一下活像一尊雕像。黎嘉骏很无奈,哭笑不得的拍了照片,拍完把照相机一转,上前很顺手的扶住那伤员的手臂,示意护士利落点包完。
她回去后找到绑小毛驴的大树边,就着树荫休息,旁边小毛驴自顾自在那儿吃草,它们只吃各自面前那一块,脚一动不动,可见也是累得不行。
过了许久,康先生才回来,刷刷刷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记完后开始碎碎念。
“等会可能很危险,我们见机行事,如果采访不到,你争取多拍几张照片,胶卷可带足了?”康先生开始“战前动员”,一条条叮嘱着。
“带着,带足的。”黎嘉骏坚定点头,顺便又检查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