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旁听了审判的康先生回来的时候表情很复杂,可是终究没说什么,草草写了篇报道,让她寄往上海。
就是现在手上的这些。
去照相馆取了照片,黎嘉骏顺带看了一看,这些是她在还没下雨的时候抽空拍的,多是一些挖战壕、练兵、士兵日常和长官们围着桌子商量的场景,她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周书辞和维荣。
他们正在搭帐篷,是三个人即将住的那个,维荣扶着木桩,周书辞举着榔头正在打桩,黎嘉骏偷拍的动静很大,导致两人都转头在看,维荣一如既往的笑眉笑眼,周书辞则作势欲喷的样子。
她还记得那时候他正要喷她,却发现她已经按下了快门,于是他的话就变成了:
“黎嘉骏!诶!怎么!人物像怎么可以这么随意,我们衣冠不整呢!”
此时黎嘉骏已经嘎嘎嘎笑着跑开了。
于是照片里周书辞的表情就不怎么美好,但还是看得她笑了出来,她那手指尖点了点里面那张不高兴的脸,将照片收了起来,另外翻了翻,还有一张有他的背影,便也抽出来放在了一处。
她很不愿意让一种情绪纠缠自己太久,可事实上她总觉得非常揪心,大概是因为周书辞是特别的,还死在她面前。不是那些脸谱,也不是那些路人。
他给她的记忆太鲜活,他从石桌旁站起来,葡萄藤的阴影在脸上游弋,他说他来接她,而那个时候,她早已放弃等待大哥所说的那个友人,穿得像个大山里的来客,正准备跟着难民大军逃出沦陷的北平。
然后一路颠簸,奔逃,他教她报务,带她东奔西走,嫌她笨,骂她蠢……却从没放弃过她。
就是现在跟着康先生,也是他一手促成。
可这个人死在她面前了。
雨又大了起来。
黎嘉骏停在旅馆的门口,想在进去前平复一下心情,却不想正撞着康先生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往外走,他没打伞,正甩着帽子上的雨,一看到站在门口的黎嘉骏,愣了一下:“小黎你……怎么哭了?哎这雨真是下得人心情都不好了,来,擦脸。”他掏出手绢,也不等黎嘉骏接,就直接伸手过来抹她的脸,力道挺重,把她的脸都揉成一团,本来没掉的鼻涕都揉了出来,还嫌黎嘉骏不够狼狈,康先生边揉边道:“我闺女跟你一般大,也是个水做的姑娘,动辄伤春悲秋的,哭花落哭草折,她爹上战场都没见她那么伤心。”
黎嘉骏吸着鼻子反驳:“我从来不为那些哭!”
康先生直接拿屋檐流下来的雨水搓了搓手绢,闻言一挑眉,笑道:“那是因为你还只是个小姑娘。”
……姐都二十了!
黎嘉骏撅起嘴,康先生拿起她背着的相机晃了晃:“小姑娘才拿着这些满世界乱窜,女人的话,有了牵挂,拖都拖不动。”
“那……”黎嘉骏拿回相机,摆弄着,鼓起勇气道,“我觉得我也是女人,要不是有牵挂,我才不会跑来跑去。”
“是是是……”康先生撩了撩手绢塞在口袋里,一脸你开心就好的样子,“那么黎女人小姐,听说你会报务,跟不跟叔叔去司令部玩玩?”
想去司令部跟随采访的记者必须提前提交申请,而且因为容易知道太多,很难被批准,康先生很久前就想见见卫立煌将军,一直在申请,结果人家都走了,他的申请才批准,虽然目标人物不在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这是准备出发了。
有点事干总比无所事事东想西想好,黎嘉骏也烦透了自己这阵子迎风流泪的样子,立马光速收拾了东西跟上,他们可以和司令部里的其他记者以及宾客一起住在客房,随时参观各处。
“先生,我们这次主要采访什么呀?”她很是雀跃的跟在一边,“忻口会战还没开始,前线有什么事吗?”
“那不一定,你忘了天镇的事了吗?忻口会战打不打得起来,还要看备战的时候前面的人拖不拖得住。这次忻口准备据说要三天,呵呵,我们就等三天,就看这次枪决李服膺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了。”康先生不愧是老记者,立刻抓到了这次的新闻点,“这次去拖时间的还是晋军,据说阎锡山把手下最靠谱的将军给祭出来了,晋军以后有没有脸在此一举了。”
说罢,康先生表情嘲讽的哼了一声:“要靠枪决一个高级将领来振奋士气,这晋军也是开我民·国之先河了!”
☆、第106章十日之咒
如果说天镇掉得太快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那么等待忻口会战的开始就是难耐的。
日军的挺进太过迅速,板垣征四郎跟狗一样死死咬着撤退的军队的屁股,中央军在郝梦龄的带领下前往忻口布防,能够转头拖住板垣的,只有晋军。
李服膺就是因为“没拖住”而死,那么下一个站出来负责“抱腿不放”的晋军将领的人选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阎锡山派出了姜玉贞,辖晋绥军六十六师196旅旅长,四千余人。
他的任务是驻扎在忻口前面的原平,拦截日军,至少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