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骏摸摸床头的相机,轻笑:“我也想看看那群牲口怎么趾高气扬进的城,你瞧,我毕竟是记者,多看看也好。这样还不用你们老爷子生气,一箭双雕,对不?”
“又不好看,你一副去看西洋镜的样子。”小齐还是摇摇头,“算啦,都已经决定了的,你别凑进来了,我知道你好心,今日药费免了,怎么样?”
“那顺便免了今日的床费,明日就让我去吧?”黎嘉骏抱着她的手臂,“如果不放心,早点让你家先生送我过去再回来,迎接完了再来接我,老爷子只要看到他没去,你们全家不就能和和气气的了?”
“可是,那毕竟是日本鬼子……会不会……”小齐有点心动了,还是皱着眉。
“中日亲善是他们自己导的大戏,他们死活都要演完的,出不了事儿。”黎嘉骏笃定。
小齐还是不放心:“明日我一道送你去,看看邻居有没有谁可以照应一下的。”
“那最好不过了。”黎嘉骏笑。
结果第二天一早,保甲长鲁四儿一脸感动的兼了黎嘉骏的保镖一职,而这一片区的其他人家都还是很个面子的派了人来,虽然挥舞着小红旗,但是表情如丧考妣,活像是去参加追悼会的。
……其实确实是去参加追悼会。
两个警察开了车子带着一个日本军官到他们大队伍前,下来就开始跟鲁四儿对人数,确定没少人就放行了,一大群人就往朝阳门浩浩荡荡而去,沿途不少百姓一群群的从胡同里出来,俱都握着小红旗往外走。
这种情形让黎嘉骏腿软。
她觉得周身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鲁四儿的儿子虽是扶着她走,但是手也是抖着的,没一会儿,抖得就更厉害了,黎嘉骏抬头一看,宏伟的朝阳门到了,一群警察配合着几个日本兵在那儿拉拉扯扯的指挥队伍,让百姓们排出一副夹道欢迎的姿态了。
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个日本军官的陪同下大声的重复着:“一会儿皇军进来了,大家要笑!要欢迎!中日亲善,知道吗!?什么叫亲善?我们亲了,他们就善了!”大概是他路过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抹了把脸又大声重复:“要笑!我们亲了,他们就善!懂不懂?!”
所有人弄死他的心都有,大多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默哀状等在路边。
中年男人很着急,时不时回头陪着笑和那个日本军官说两句什么,日本军官竟然很大度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大声的说:【没有关系!我们是文明的军队,是来解放他们的,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狗日的……”黎嘉骏低骂,旁边鲁四儿的儿子问:“黎先生,您说啥?”
“没啥……哦,来了!”
前头,日军进城了。
沉默的军队,前面几个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后面是步兵,步兵后面则是几辆卡车,上面有些站着人,有些放着武器。他们就这么从古老的城门里缓缓走来,带着一种残酷的高傲感,一点一点的将阴影带进了这个屹立千年的古都中。
这样的进入,远比八国联军的长枪短炮更让人感到屈辱和绝望。
只有这时候,他们才深切的感受到,二十九军走了,属于中国人的政府,不再庇佑他们了,以后统治他们的人,正在缓缓靠近……穿着还沾有同胞鲜血的军装,骑着踏过无数同胞尸体的马。
啜泣声隐隐从人群里传来,甚至要盖过日军进城部队前头的军乐团。
“欢迎皇军入城!”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大吼一声,他虽是笑着的,但是声音尖利颤抖,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他像个指挥家一样转向路边的人群,幅度夸张的挥舞起手中的红旗,“来!欢迎皇军入城!中日亲善!”
这时,骑兵部队已经走进人群中的道路上,他们有的得意,有得森冷,看着两边的百姓,而人群前面,中年男人身边站着的日本军官,在朝前头的骑兵立正行礼后,眯着眼回头,手扶在腰间的枪套上,不怀好意的看着路边的百姓。
“欢迎……”不知谁起了个头,欢字略响,迎字却极为气弱。
可还是有人接上了:“欢迎皇军……进城!”
“中日亲善!”有人接着喊。
你一句,我一句的,杂乱无章中,笑中带泪的欢迎仪式开始了。
步兵跟在骑兵后面走在人群中,他们大多也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或者说开心的样子在走进人群后就变成了绷紧和不善,四周投去的眼神显然让他们不适,于是他们一边走也一边冷冷的看回来,有些略带好奇的看两眼,随后也变成了木然和不屑。
相互折磨的入城欢迎。
黎嘉骏躲在人群中,她摸着相机,本想偷拍两张,却陡然发现对面的百姓后面有几个日本兵站在高处四处巡视,便只能作罢,胡乱的挥着小红旗,四面看着。
步兵后有一辆卡车忽然停了,几个步兵落在后面围上去,将卡车上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大东西扯下来,那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氢气球,气球上挂着巨大的条幅,看他们的动作,似乎是想把气球升起来。
很多百姓就挥舞着小红旗,好奇的往那边望去,顺便避免与沿途的日军对视。
而很多走在前头的日军也停了下来,转头望着那边,不知交流了什么,忽然都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