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你想啊,这冰天雪地的,本来就动不起来,对面还穿着老厚的大棉袍子,你不拼了命,你连人衣服都扎不进。”鲁大头说着还比划,“我们扎他,他难道不扎回来?可最后倒霉的都是我们,因为我们被串烧了,他就受个皮外伤……”说着他摇头,却没什么愤懑的感觉,只是叹气,“咱这破棉烂絮的,连风都挡不住,全靠一层皮包骨。”
“军队里的东西,很不好?”黎嘉骏试探着问。
“比游击队的没的穿,我们好太多了!”鲁大头又倒了杯水,“还有呢,你说你刺人一刀是容易的么?身子里有骨头啊,有内脏啊,还有肉啊,这刀一路穿过这些过去,有时候戳不进了,就转,手上就能感觉噶的一震,嘶……把人骨头都崩开了,那人疼得嗷嗷嚎着,自己就舒服?想想也一身白毛汗……”他喝着水比划,“你大头哥那一回下来,手抖了好半天,就老觉得手心里噶噶的在震……鬼子打仗凶啊,你说咱是守自个儿的家,咱要雪耻,豁出命去干,应该的啊。他们打我们,凭什么啊?凭啥比我们还凶啊?老子自个儿都没摸过那么多炸药,他们人手一包绑在身上,就这么冲过来拉线,就为了同归于尽……”
黎嘉骏刚一听还觉得牙酸,可到后来就混着以前看过的无数美式血腥恐怖片淡定的喝水了,她嘴里含着热水,默默地想象着那样的战场,为了打开一个缺口,对面日本兵绑着炸药嗷嗷的跑过来,拉线,碰,炸起一堆断指残片……后面的日本兵冲上来,也那么啊啊的叫着,视死如归,我们这儿,战壕里是新鲜残破的尸体,血渗不进冰冻的泥土,在冻住前像小溪一样潺潺的流着没,为了补上缺口,左右的中国人怒吼着,踩着同胞的尸体填上去……
“得填,得往上填,不填死得更惨……”
气喘吁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那么着急,那么绝望,黎嘉骏猝不及防之下呛了一口,大声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哥看出来了,跟日本人打,尸山血海堆不出一个胜字儿。”她忽然想起,其实二哥说那话的时候,已经哭出来了。
“黎妹子,黎妹子你悠着点,哎哟别那么咳,会胸疼!”鲁大头的声音仿佛在天外。
黎嘉骏放下水杯,咳得说不出话来,她胡乱的摆着手,另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胸口。
“可能哥就是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咳咳咳咳!”她咳得脸颊发烫,泪如泉涌。
第二天,1932年2月6日大年初一,盛京日报头版头条,哈尔滨沦陷。
马占山投降。
☆、第35章二哥归来
如果知道未来,却又在同时置身其中,这种显而易见却又出乎意料的事情,到底会给一个人带来怎么样的感受?
黎嘉骏快精分了。
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啊这就是对的这才是正轨。
可是另一种感情完全左右了她的理智,她愤怒地几乎无法平静下来,街上暗涌着的怒潮压抑到再圆滑的人都无法绷住表情,他们的愤然和痛苦几乎形成了一种气场,与周围的人相互影响着,即使是陌生人之间每一个无意中的对视或是一次并排的站立,都能感到有什么共鸣正在喷薄而出,让眼睛酸涩,让大脑轰鸣,让心跳都加快了速率。
她眼前不停的出现紫红色的墙,一排倒下的学生,碎裂的圆框眼镜,伴着轻微的噗一声,倒下去后,被人像垃圾一样扔上板车,被自己的同胞拉走。
随后他们死都没供出来的同志用一整晚散播一个消息,一个有关于希望的消息。
马占山就是这个希望。
可他投降了。
他居然投降了!
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你马占山?!你凭什么?!凭什么?!
你知道除了那些大头兵,还有多少人无怨无悔的为你而死吗?!他们把你当作精神支柱,仅仅希望你顶起民族的脊梁,可你在他们那样付出了生命后,却轰然倒下了!
你他妈的倒了!多少人的天塌了!
黎嘉骏的心里几乎能共振到周围人的想法:
马占山你怎么不干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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