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昌西州地方相关干部的处理需要由昌江省委来作出。
这也是一道难题,怎么来把握好其中尺度,也是一个相当微妙的问题,这关系到两位主要领导对此事的态度。
“宝华,你的意见呢?”陆为民斜靠在沙发上,平静地问道,“老卫的态度还有些模糊,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意外,他很难得在什么问题上态度模糊呢,以往都是能够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呢。”
“能够理解,老卫总的来说也是一个比较讲原则但是也比较重情义的干部,我有感受。”秦宝华沉吟着道:“国钊书记的态度是早就有的,而您的态度好像大家也觉得比较明朗,所以大家夹在你们这里边就觉得有点儿不好表态了,我估计老卫应该是倾向于昌西州两位主要领导都有一定责任的,分管领导是肯定要问责的,但是这个尺度,不好拿捏啊。”
陆为民轻轻笑了一笑,“我的态度一直是清楚的,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但是也不能无限放大和扩散,嗯,主要领导也许会有一些倾向性,但是我相信他们不太可能在具体项目和企业上表什么态,你分管领导是把关的,应该履行自己的责任,而作为监督部门不能因为你自己对领导态度的好恶就投其所好,因为你才是真正最后的把关者,除非领导真的明确了态度,……”
秦宝华微微皱眉,她觉得陆为民态度有点儿变化,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省长,这个说法我不太认同,如果没有主要领导的态度倾向,我想监督部门也不敢这样乱开口子,放开尺度吧?”
“没错,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关键在于你这个监督部门的领导心态问题,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投其所好,甚至为了迎合而主动丢弃了原则,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陆为民请轻吁了一口气,“谭伟峰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功利心重了一些,但是你要说他敢于为了一些眼前利益就丢开原则,我觉得他恐怕还做不到,……”
“省长,我不这样看。”秦宝华摇头,“这些领导为了捞政绩,有意无意忽略一些原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或许不会明确在言语中表现出来,但是会用一些很有隐晦但是下边人都能理解的方式来处理这类问题,我太了解这些人了,下边人也乐于如此,觉得这是讨好上官的绝佳方式,并引以为荣。”
第一百八十八节永远不懂
不得不承认秦宝华所说也有一定道理,但陆为民觉得以自己对谭伟峰的了解,此人虽然功利心颇强,但是心思却很慎密,从他和关系密切的钱瑞平也就能看出一二来。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谭伟峰和钱瑞平都属于那种胆子不小但心思细腻的角色,考虑问题会很周全,不排除谭伟峰可能会有一些其他心思,但是他绝不可能有意授意什么人要对哪一家在这些方面放口子开绿灯,顶多也就是说从其他一些政策上支持扶持一下罢了,这点儿分寸谭伟峰应该还是有的。
当然秦宝华所说下边人会不会错误理解,或者说就是投其所好的开口子,这就不太好说了,而且这种事情你也很难说得清楚。
“宝华,也许我的看法不一定准确吧,但就目前的局面来说,我倒是认为过分精细的要来明晰谁的责任有多大,不是太重要。”陆为民沉吟了好一阵后,才慢慢道:“我知道我自己这个态度恐怕会引起一些人的误会,是不是有人会觉得我为了顺位接班,为了给上边留下一个党政和睦的印象,就和光同尘,甚至就用一些原则来交换,我得说,我没存着这份心思,而且我想哪怕我明确态度的要求严肃处理,中央也一样可以了解我内心的想法意见,我是站在一个特定的高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处理了这件事情,是不是就可以达到以儆效尤的效果?是不是就可以立竿见影,顿见奇效?我不那样认为,关键还是在于我们自身的考核机制。如果我们的考核机制不发生根本性地变化,那么下边这些干部受‘利益’驱动,仍然会前赴后继的跟上这条路径,因为这是我们逼着他们去这么干的,他们始终会认为那是昌西州运气不好,而我这里和昌西州那边条件还是有差异的,比如这比如那,找出一大堆差异来证明自己这里不会发生类似事件,可往往这种事情还会一桩接一桩的发生,但等到那个时候再来反省,就有些太晚了。”
陆为民的话让秦宝华也陷入了沉思,她承认陆为民的观点是客观的,但是问题是现在省里要对昌西州这样大一桩事情作出处理意见,现在要大谈特谈考核机制带来的问题,无疑有点儿缓不济急,你不能因为这是考核机制带来的问题就对出现问题的责任人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会开一个很糟糕的头。
这都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时间节点上的敏感性,这个时候的特殊和敏感,让很多事情都会被罩上一层不一样的薄纱。
你现在的态度决定着省内一些风向的微妙变化,你强硬,会被某些人解读为你是在坚持原则,你缓和,也许会被解读为这是在刻意弥合矛盾避免影响自身仕途,这反而让陆为民有些难做了。
“省长,您考虑过一些问题么?”秦宝华试探性地问道,说得很模糊,但是秦宝华相信以二人的默契,对方能听明白。
“宝华,我知道你说什么,嗯,怎么可能没考虑。”陆为民宽厚的笑了笑,“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性格,不太喜欢要去迎合谁,我认为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不会因为某一个人,或者某个群体认为应该如何,我就要如何,我会根据我自己的判断来决定,昌西州委州府在这个事情上有责任,但责任也要看谁,书记,州长,分管领导,还有职能部门,我认为这中间还是有差异的,谁有什么样的责任,应该通过证据来证明,比如你环保局检查过么,审批过么?分管领导在工作布置和推进中有什么态度和意见,有没有会议记录和文件来佐证?书记州长他们在工作中有没有安排部署,有没有强调,这些都应当通过查会议记录来映证,这些都是最后处理的依据。我们不能单凭我们自己的想象,或者以前的印象就来遽下结论,这不客观。”
秦宝华默默点头,既然陆为民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也就是说陆为民心中已经有决定了,她自然不用再去杞人忧天了,站在陆为民的角度,他应该权衡得了利弊得失,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配坐上这个位置。
……
陆为民在常委会上正式明确了自己的态度让尹国钊心情也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了。
说实话,他是最好了陆为民要强硬表态的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陆为民居然说得如此策略,几乎就是对国务院调查报告的一个模糊性翻版,说模糊性,是指陆为民在认为确认责任之前也要检讨省委省府在考核机制上存在的问题,认为正是考核机制的不科学才导致了下边党委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盲目冲动,这一点上省委省府应该要集体承担责任。
陆为民的话一下子就吸引了常委们的注意力,陆为民乘势也谈到了自己关于考核机制上的一些观点,认为昌西州应当将各地市县根据各自不同条件划分为几类,其中像昌西州这一类的县市,就应当主动放弃经济考核指标,或者说应当极大的弱化经济指标,而应当将生态环境、社会治安、人民满意度等一些要素的考核分值提高,而像宋州这些的经济强市自然要以经济指标作为主要考核指标,但是也应当适当变化,比如考核创新能力建设、二三产业指标变化、高新技术产业的比例等等,这些作为重头,而不是单纯的从GDP来论英雄。
常委会的话题一下子就有被拉偏的感觉。
陆为民巧妙的用这种方式来模糊了态度,虽然这并不是一种聪明的方式,但起码起到了缓冲,也赢得了一些认同。
“省长的意见我觉得是比较客观的,也符合当下中央对我们发展探索中的一些理念,那就是遵循客观实际,科学发展,不能只盯着眼前利益,这个问题上在前十来年的发展过程中被忽视了,大家都认为一切要围绕经济建设为中心,任何工作都要让位于经济发展,为了经济发展就可以舍弃其他一切,片面曲解了邓公提出的发展就是硬道理和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这个观点的内涵,以至于很多地方在发展过程中忽略了很多东西,导致目前出现的各种问题,像京城的雾霾问题,大城市的交通拥堵问题,一些地方一些产业的产能严重过剩问题,也包括我们昌西州这次的污染事件,这可能都是我们发展过程中要交的学费,但在目前来说,我们就应当汲取教训,引以为戒了。”
奚春秋的鲜明态度让常委会上诸人又多了几分惊讶,当然惊讶之余也有一些若有所思,这个时候出这份态度不简单呐,是需要一些政治智慧和政治领悟力的,在选择时机上也可谓恰到好处,耐人寻味。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周边常委们的目光异样,奚春秋却很平静,平静中也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自信。
“昌西州这一次污染事件,国务院调查组已经有了较为明确结论,我觉得省里还是应当按照国务院调查组意见作出处理意见,但在具体处理意见上,还是要实事求是,既要对照事实,依照相关法律法规,同时也要结合实际,考虑在特定时候以及当下谋发展顾大局的特殊气候环境下的一些具体因素,不能抛开这些搞一刀切,那就有些机械主义了。所以,我的意见,省纪委和监察厅还是要按照这个思路来,……”
奚春秋出人意料的态度鲜明的拿出了自己的意见,再度让大家见识了这位一年多来不显山露水的副书记的风范,相信过了今天这一次会议之后,很多人对奚书记的认识又会更加深刻和不同。
尹国钊和陆为民在奚春秋表明态度之后,似乎都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似乎是听凭对方来主导这一次常委会的方向,而其他常委们似乎也都心照不宣,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议,好像也都同意了将这个问题交给纪检监察部门来处理。
一个星期后,省纪委监察部门处理意见出来,对昌西州环保局的相关责任人予以了严肃党纪政纪处理,而昌西州政府的分管州长也给予了党纪处理,却未对两个主要领导予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