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陆为民离开沈家,只剩下张秀全和沈子烈翁婿二人时,张秀全才若有所思的道:“子烈,你这个秘书相当不简单啊,我看他对经济方面的了解和领悟相当深啊,你不是说他是岭南大学历史系毕业的么?我倒是觉得他像是学经济的,很在行啊,经济术语一套接一套,而且不像是那种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角色,他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爸,是不是你也大吃一惊?”沈子烈朗声笑了起来,“我也一样啊,开初怎么也觉得为民不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县委办县府办大学毕业生不少,但是像他这样的没有一个,甚至那些个工作好几年的大学生,你要让他自己拿出一点像样的看法观点来,都是休想,为民在岭南读书四年,在学校里就是校团委干部,而且入了党,每年暑假都要在广州深圳那边搞社会调查和社会实践,这个人很有朝气也很有才华,而且没有那些刚出校门大学生的生嫩懵懂感觉,熟悉工作进入状态相当快,我现在都觉得还真离不开他这个秘书了。”
“那你就危险了!当领导哪能完全依靠秘书?现在不少领导就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讲话谈话稿子是秘书给你写好,工作日程是秘书替你安排好,调研工作是秘书替你收集资料分析研究,推进工作是秘书替你草你好计划方案,那还要你这个领导干啥?也许有人会说我当领导就是来拍板做决定的,你连基本的构思规划能力都没有,你还谈什么拍板?就是拍了板,那也是瞎拍板!”张秀全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
“爸,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我还不至于愚昧到那种程度,为民的确是个人才,但是他对时事政情还不太了解,有些想法观点也有些脱离实际,当然这和他的工作经历有关系,但是爸,你承认不承认他的不凡之处?”沈子烈正色道。
张秀全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道:“子烈,这小伙子的确是个人才,而且还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才,尤其是这样年轻,如果能够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锻炼两年,我看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我感觉这个小伙子心性也不差,这样的下属可不好找,子烈,你和他要多相互交流相互学习,有句话可能你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舒服,但是我还是要说,有些方面你还不如他。”
沈子烈身体微微一震,似乎在掂量琢磨自己老岳父这句话的含义。
“不说你不如他,就连你爸我,也觉得有些方面不如他,后生可畏啊,也不知道岭南大学的水准就如此之高,居然能教出这样的人才来,看来昌江大学应该好好向岭南大学学习学习才行了。”
张秀全后面这一句有些感慨的话语让沈子烈心情稍稍舒服了一些,虽然平常和陆为民交流很多,但是乍一听到自己一个县长竟然在岳父心目中还比不过自己的秘书,虽然只是某些方面,但还是让他生出一股很不舒服的情绪,不过沈子烈也算是一个胸襟宽阔的人,反思和自己这个秘书接触这么久,对方的确给了他不少意外惊喜,很多方面自己也在不知不觉的受到对方的影响,这一点他不想欺骗自己。
“爸,我刚才说的招商引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我是指目前国内政治气候好像对于发展非公有制经济的看法还有些混沌,南潭条件太差,而且国营企业从整个层面上来看也是举步维艰,南潭要想发展,恐怕不得不在私营经济和外资引入上打主意,为民和我探讨过这一点,觉得南潭要想发展必须要先行一步,抢在大家都还在观望的时候出手,否则等到局势明朗了,也许就轮不到我们南潭了。”沈子烈沉吟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这要冒一些政治风险,但是我觉得值,为民认为顶多也就是一年半载,局势就要明朗化,而且他认为改革开放的大局不会改变,而且还会进一步深化,我认同这一判断,爸,您觉得呢?”
第七十二节下注
张秀全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女婿这是在准备下重注赌一把了,这是在赌他自己的政治前程。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该给尚权智打电话请他多关照沈子烈了。
沈子烈不担任这个县长,继续干他的常务副县长,或者是副书记,也就是几个月之后沈子烈就可以回来了,但是现在,沈子烈组织关系已经正式转到了南潭县委,也就意味着沈子烈将在这个县长位置上干下去,而要当好这个县长,就不得不面对这样混沌的谜局。
站在张秀全这个角度,他当然清楚目前国内关于私营经济和外资经济发展存在的诸多争议,甚至还有人质疑联产承包责任制和乡镇企业,认为多一个外资企业,就多一份资本主义,会威胁我国社会主义制度,认为三资企业是和平演变的温床;认为乡镇企业是不正之风的根源,私营企业会改变社会主义性质。
这些观点并不是哪个无聊文人想出来的,在国内有着相当市场和影响,甚至一些著名学者和理论家们都纷纷出面呼吁,这背后肯定有持这种观点的高层在支持,尤其是在经历了去年那场风波之后,从政治层面的清理整顿已经开始逐渐蔓延到经济层面上,所以沈子烈所说的的确风险不小。
如果只是单纯一个两个企业的引入当然问题不大,但是张秀全也知道自己女婿的个性,一旦认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缩手缩脚的走一步看一步,肯定会迈开大步走下去。
像引入外资也好,鼓励发展私营经济也好,这些都是目前相当敏感的热点问题,如果大张旗鼓的推动,一旦政治气候变化,对于这个年龄的沈子烈来说,也许就是万劫不复之局。
张秀全斟酌再三,依然无法作出判断,“子烈,我理解你现在刚担任县长想要大干一番改变面貌的感受,但是在目前国内省内的政治气候下,贸然推动经济上的变革之举,风险太大啊,昌江不是岭南江浙,偏处内陆,政治氛围大不一样,稍不注意也许就要栽筋斗啊。”
“爸,我想过这个问题,觉得还是利用这个契机搏一搏,大不了我就回宣传部坐几年冷板凳,我还年轻,还有机会,否则我觉得这样浑浑噩噩的在下边混两年,我觉得既浪费了一次机遇,也意义不大。”沈子烈在这个问题上态度相当鲜明坚决。
张秀全见女婿态度这样坚决,也意识到只怕自己这个女婿已经在这个问题上下定了决心,所以略一考虑之后也就点头同意:“嗯,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记住,多做,少说,另外,要求得地委主要领导的认可,至少是默认,对了,那安德健的态度呢?”
“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是和他透露过一些想法,他不置可否,但是我感觉他有些动心,黎阳一分为二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南边几个县要新分出来成立一个地区已经是大势所趋,我估计老安也有想法,也许他也不想放弃这样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或者说想要借这样一个机会来展示,让新地区的地委主要领导对他有一个更深刻的认识吧。”沈子烈笑了起来。
陆为民从沈子烈家里出来就一直在琢磨沈子烈把自己带给张秀全见面的意图,也许是自己的表现太过于突出,使得沈子烈也有些拿不准,需要他自己这个老岳父来帮自己评判一下自己的表现和所持观点的可行性吧。
看得出来张秀全对自己还是比较认可的,沈子烈从省委宣传部下派挂职锻炼,现在却把组织关系正式转到了南潭县委,看样子也是想要在南潭做一番事业,这其中肯定也离不开张秀全在背后的影响力。
陆为民倒是对这一点乐见其成,至少沈子烈秉性正直,即便是在搞经济工作上欠缺一些实际经验,但是站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思想观念对路,敢于突破一些束缚抢占先机,南潭的发展还是很有前景的。
回到家里,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自行车停在门口,陆为民一喜,大哥来了。
“哥,你回来了?”陆为民快步走进门,“今天怎么舍得回来?”
陆拥军坐在沙发上笑着打量自己这个三弟,“大民,就许你从南潭跑回来,你大哥就在昌州都还不能回家了?你这段时间好像也没有去你二姐那里吧?”
陆为民挠挠脑袋,叹了一口气,“二姐那里我还真没有时间去,到黎阳都是跟着沈县长一道,哪有机会?当秘书的,身不由己啊,今天回昌州也是沾了沈县长的光,他明天在省里开会。”
陆拥军比陆为民大六岁,当时考上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也算是在那一届南潭中学放了一颗卫星,后来毕业分配分回了红旗机械厂,现在陆拥军已经是车间副主任了。
“你小子,该知足了,刚毕业就给领导当秘书,谁不知道秘书只要跟对了领导,那就前途无限。”陆拥军长相和陆为民不一样,陆拥军体着母亲,面容宽大白皙,方面大耳,很有一些富态像,而陆为民则和父亲相像,脸型轮廓棱角分明,不过两兄弟性格倒是有些相似,都有些不太安分,而且决定了事情就要全身心投入去做。
“爸呢?不在家?”陆为民有些惊讶,只有大哥一个人在家。
“和我吵了一架,爸一生气出门散心去了。”陆拥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