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路的情势,说好不好,说坏倒也不算太坏。如果想要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大约就是茫然。听谁的,不知道。路在何方,不知道。哪边可靠,还是不知道。三个月前,他们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即使跟朝廷对着干,也没有太多的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他们的老板丢了。
完颜康在时,他是朝廷钦命的元帅,赵王世子。不听朝廷号令又怎样?看起来可比汴京的那个人可靠得多。后来,他突然出现在汴京,平乱有功,扶助新君登基,手下与有荣焉。一朝消息传来,此人身世有疑。他还跑得没了影儿!你敢不敢回来说个明白啊?有什么不能商量呢?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据说是跑到陕西去了。哪怕是没学过地理的人也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陕西与上京路相隔甚远,且中间关山阻隔,并非联通一气的。整个上京路都傻眼了:我们跟着你与朝廷作对,你不见了,咱们听谁的啊?明显朝廷不靠谱,你能不能不要跟他们学?
上京路的军民,早习惯了完颜家自己打来打去,通常情况下,他们是抱着手看。看你们谁打赢了,他们就跟谁干。反正换谁上台,都得要人打仗,也都不能让大家饿死。除与参与权力争夺,又或者真的做某一忠臣,对大多数人而言,跟谁混饭吃,那是没差的。
但也要有一个明确的老板呀!
没有,没有一个统一发号施令的人。勇义军是完颜康的嫡系,但是它比较奇葩,现在完全没有副帅。缺乏一个在完颜康失踪的情况下主持大局的人。勇义军的构成也比较复杂,什么成分都有。一朝出乱,各部坚守营盘不出,谁也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完颜康的手令传来,他们就……更加宅了。
在外面,还有一支队伍。名义上已经归了勇义军管辖,实际上自主性还是比较强的,那就是耶律留哥所部的契丹人。这些人新附未久,与勇义军内部已经比较和谐互信的各部还是有些区别的。
耶律留哥比其他所有人都急!别人总是朝廷的编制,是朝廷派给完颜康的,听号令有什么不对?他却不是!他是自己暗挫挫拉起一支超过规模的队伍,然后投了完颜康的,朝廷是要找他的麻烦的。纵然不找他的麻烦,再来一个两户女真人杂一户契丹人的杂居,他也受不了。
本来,他有一个不错的选择——蒙古。都接触过了,一切都被完颜康的到来给打乱了。现在再投人家,出尔反尔的,肯定是不行的!
【卧槽!被这个小白脸给坑了!】耶律留哥掘地三尺挖出完颜康来掐死的人心都有了。
他的长子薛阇被完颜康给派了回来,才勉强安抚了他躁动的心。听说完颜康自己留在皇宫里,耶律留哥的眼皮没来由一跳:“那你还回来做甚?!”要不是妻子姚里氏拦着,他险些将薛阇暴打一顿。
气极无奈,只好去勇义军营地里去寻勇义军诸将,完颜康走了,你们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吧?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们的处境能比我好多少吗?
正遇到撒哈林在给大家洗脑:“元帅无恙。便是有什么,你们想跟着谁干呢?”
最后一句话是问到点子上去了,大家还能选谁呢?后路都被堵死了。包括好些个上京路的猛安人,也都知道,金主是个相当靠不住的家伙。谁知道他会怎么想,会将自己这些人怎么办?派一个如完颜承裕这样的主帅,咔,一阵死十万,骨头都不知道到哪里拣呀。
得,还是听话吧。
耶律留哥旁听半晌,终于阴恻恻地道:“可是他人呢?再不来,咱们可撑不住了。”到时候自谋出路可别怪我啊。虽然这个出路也不太好找。
撒哈林知道轻重,看了他一眼,坚定地道:“他绝不会放弃这里的,不过是别处有事,先去办事罢了。大家还是打起精神来的好,不然等他回来,一看,嘿嘿,乱七八糟,你们脸上很有光彩吗?”
人算是安抚住了,包括心存疑惑的猛安人——汉人与契丹人反而对这件事情的接受度要高一些。可没等到完颜康回来,朝廷派出大军来讨伐了。
这可怎么办?
大家聚在一起商议,都有点互相不服气,女真人不肯听别人的调派,耶律留哥也不肯当炮灰。魏三为首的降兵,叫板的底气不够硬,却会龟缩大法,任你百般嚎叫,我自岿然不动。最终,只好分作几部,各守一方。
因为这样,蒲鲜万奴的大军一气进攻,才没有被战力比他高出一截的勇义军击败。双方僵持着。
完颜康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一见到他,撒哈林便舒了一口气,骂道:“你还知道回来?野到哪里去了?”完颜康笑道:“在陕西,先干了一仗,现在情势怎么样了?”撒哈林一撇嘴:“谁都不肯听谁的,亏得有朝廷,不然他们早散了。还不击鼓召将?”
完颜康笑道:“不急,且不要宣扬。”
命令各部将齐聚帐前,人到齐到,先不说话,走到中间来,团团一揖:“因我之事,辛苦诸位。”
斫答的面色十分奇怪,完颜康的古怪身世让他纠结了好久,此时还是很配合地用惯常的语气道:“那边都打上门儿来了,先把狼赶走再说话,成不?”
完颜康道:“成啊。”答应得干脆利落。
这个无耻劲儿,让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众将先报了蒲鲜万奴的进军路线。大凡朝廷兴兵,都有一种狗大户的气质,喜欢拿一大堆人往前堆,并且会小瞧“逆贼”,进程顺利一点,主帅略不矜持,头脑就会发热,然后掉陷阱里。这真是历朝历代屡试不爽的。
先期几部的表现为挖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完颜康安排汉军营次日先出战,然后伪败,将蒲鲜万奴引入包围圈。契丹兵与猛安人自两翼杀出,火器营再推进。完美地将对方包个饺子,能俘虏多少,都是赚的。上京路地广人稀呐,需要人口。
蒲鲜万奴没想到对方突然有了总指挥,还以为逆贼们依旧像前面几战那样各自为战。对于对方有统一指挥这件事,缺乏足够的重视,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应急方案。他曾在南宋军队身上捞到了足够写进史书的战功,对面是宋兵,他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不用拼命,这很好,宋兵跑得飞快。蒲鲜万奴也追得惬意,正得意间,一声炮响,掉口袋里了。蒲鲜万奴目瞪口呆。两翼传来喊杀声,还有“投降不杀”之类劝降的话。正面一声轰响,火器营又出动了。蒲鲜万奴调头就跑,一气跑出二百里,才收拢残兵,发愁接下来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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