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廊走时,听到一阵鸟叫声,穆语蓉不觉驻足。空地里几个扫雪的丫鬟一时间兴起了,撒了几把谷子在地上又支上了几个竹篾编的大撮子,有胆子大的鸟儿蹦来蹦去到处啄食,反倒落到丫鬟手中。有逃走了的,飞了一阵,落到了远处几株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那几个丫鬟许是因捉着了鸟儿,笑嘻嘻的,瞧见了穆语蓉,忙便行礼请安。穆语蓉略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只继续往紫荆园去。
养娘从旁看着,倒是难免要想到九皇子的这一层。平日里没有信件来反倒是还好,偏是有了消息后,更是叫人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待过了年节,自家小姐便是十七的年龄,即使嘴上不说,养娘心里也不是什么想法也没有。过去劝过一回,自家小姐便三天不同自己说一句话,她自再也不敢多嘴。
最初府里没有了周氏,穆老夫人自己要担着许多的事情,劳心劳力,少不得有心绪不佳的时候。如今越发闲下来,且总觉得日子好过了一日,面上反而更加有了笑颜。儿子现今前途看好,再看着几个喜欢的孙子孙女们,觉得个个都好,越发宽了心。
穆语蓉过来与她说今天交账送年货的一干事宜,老夫人坐在暖炕,拉着穆语蓉到自个身边坐下来,笑吟吟道,“蓉儿辛苦了,往日说我不放心,多少是有的,如今却再没有,你办妥当了,我也就放心。”
说话间,复命人拿了一件银红金线绣牡丹立领斗篷出来给穆语蓉看,“天儿冷,这个你拿着穿,是白狐狸皮里子的,处理得干净也没杂味,很是暖和。我瞧着这花式这颜色倒是最衬你,只叫你拿去。”
穆老夫人拿给她的东西惯常都是好物,穆语蓉瞧了两眼,虽未看得多么仔细,但是必定不会差了。穆语蓉谢过,也就不客气收下。穆老夫人看她一会儿,原本想再提一提成亲的事,只想到临近年节事情也多,却不如迟上一阵子,或许更好一些,终究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你忙了这一天也该累了,且回去歇着吧,晚上就不用再过来了。”老夫人拍拍穆语蓉的手,催她回南秋院,又叫了老嬷嬷代自己送一送。穆语蓉只推却几句,养娘抱过斗篷,两个人先后出了老夫人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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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间日头已经不见了,天地之间都莫名是黄濛濛的一片。冷风灌进脖子里来,穆语蓉略裹紧身上的大红羽纱面鹿皮底子斗篷,更抱紧怀中的袖炉,脚下稳当踏着木屐,想着快点回去。却没等回到南秋院,雪就落下来了。
出来的时候没记得拿油纸伞,倒是赶上这会下雪,且夹杂着些冰屑,养娘解下自己的斗篷想着给穆语蓉挡一挡雪,反而是见走在前头的人竟小跑了起来。养娘怕她跌跤,忙喊两声,穆语蓉好似没有听到。
任性的跑了一阵,到了廊下能够躲一躲,穆语蓉方停住步子,转身去看养娘也小跑着跟上来,脸上终于有了两分笑。偏是她一跑,那风变得更凌厉,在她脸上刮几阵,跑两步身子有热了些,面上便显出两分的红晕。
“小姐却不说一声便走得这样急,只担心小姐不小心摔着了,怕是半年过去奴婢都得心里头愧疚。”养娘喘气略有些急,穆语蓉抬脚便走,她继续跟上去。就是觉得略有些胡闹了也不敢说话,小姐越是反常,她心里头就越不安。
这么闹一下,穆语蓉脸上始终带着点笑,和养娘说着话,只沿着长廊一路走回去。如此直到到了自个的房间外,便瞧见有个人懒懒的靠着墙立着。穆语蓉脸上的笑顿时凝滞,脚下步子微顿反而走得更加急,越过那人直接进了屋,咬牙说,“关门关窗,半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在外头伺候的丫鬟见自家小姐瞧着竟是生了气,便是养娘还没进来,也不得不照着吩咐关上门。养娘不过迟了穆语蓉一步,却一样被关在了门外,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转身,与收敛了懒洋洋神态的人行了个礼,道了一声,“见过九皇子。”章珣却没听进去她半个字,只随便摆了摆手。思量间,走到窗根子底下,敲了敲,屋里面全无半分回应,反而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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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语蓉进了屋,解了斗篷,换了绣鞋便听到有人敲窗子,越是咬牙不理,心里一时又恨恨的。人回来了还偏送信说回不来是几个意思?可恨她信那些话,暗自恼了一回,转头这人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当她好玩弄呢?
心里头愈是觉得气愤,又似乎越叫人瞧着她的在乎。穆语蓉更气烦,坐在床沿看白猫阿寻在被褥上玩银薰球,恨不得立刻便将这些东西丢出去给外头的人。多想两下,把自己气得更不行。
本以为分开之后,说不得渐渐就淡下去了,哪里知道眼见着好似一日比一日牵挂在心。初时日日收到他的信,听他说一说细锁之事也不无趣,有时候看着信,便觉得自己也到了那个地方。不同的消息传入临安城中,多半都是好的。虽觉章珣当无时间天天写信,但他那么做了,她没有多劝,只因觉得他必比自己会更有分寸。
前两个月,忽然信就断了,她没说什么。之后日子长了也仍无半点消息,她没有追问,也干脆不去打听,该怎么过仍是怎么过。可今天就又得了他的消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偏道是糊弄自己的玩意……她恼章珣拿假话骗她,更恼自己在看到章珣的瞬间就失了自持。
窗户叫外头的人给拍得响个没完没了,穆语蓉听得厌烦,站起身又走到窗边豁然将窗户打开。当下瞧见那人正站在外面,躲过去没因为她开窗的动作而被打到,却被风雪盖了一头,头发上沾着些许的雪片,发丝更随风飘摆。
“我回来了。”章珣的身量又长高许多,站在窗户外,仍低头看穆语蓉,轻轻说出一句话,又有万千情绪蕴含期间。他脸上挂着笑,比冬日暖阳更能够焐热谁的心。
穆语蓉当即眼中一热,背过身,心情反而平静了一些,想着,自己长高了许多,他倒好像比自己长高得还多一些。又想,边关那样的地方,如何也没有将他养糙半分,还是派清冷仙郎的味道?一时再想着,好像也不是这般,至少看起来要更稳重了,也更凛冽了,添了几分成熟。
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扯她的袖子,又拿有些凉意的手钻进她衣袖里偷暖。穆语蓉当下便在心里骂了声无赖,却只反握了他的手,一点点摸索他的手心手背,努力多给他一点温度。
“转过来给我瞧瞧。”章珣拉拉穆语蓉的手,低声道。再听他的声音,穆语蓉觉得不对劲,依言转过身,却蹙眉问他,“你嗓子怎么了?”章珣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到她的脸上,穆语蓉伸手摸摸他的额,竟是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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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珣看着先前跑进屋去的人,一时不再说话只从屋子里快步出来。却也不过上下打量他两眼,脸便沉下来又将他带到了暖阁。他任由摆布,全无半点儿反抗。
让章珣在炕床上坐下后,穆语蓉让养娘吩咐人打了几盆热水送到暖阁。热水送到后,她取出自己平日备下的伤药,干净的白布,剪刀之类的东西摆在了条几上。接着也不说话,拿眼看着坐着的章珣,一副“你自己明白”的表情。
还记得走的时候,穆语蓉没有现在这样高挑,便是冬天穿得厚厚的,也一样瞧得出来削肩细腰,倒是过于瘦了一些,偏又身姿窈窕,该长肉的地方似乎并没有落下。章珣不看穆语蓉,只仔细打量过了她一回,不安分伸手揽上她的腰肢,被一下子打落。
“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见她急眼,章珣但摇了摇头,示意穆语蓉也坐。穆语蓉瞪他一眼,气得直接剥他外衣,便见里头雪白中衣腰际被染红一片。穆语蓉没看章珣,扒开衣服也顾不得看他一身腱子肉,只瞧见他腰间缠着的一圈白布都被血水打红,先前压下去的气恼又冒出来。
解开原本缠在章珣腰间的白布,穆语蓉用帕子就着热水替他擦干净了伤口的血痕。于是露出来道细长且皮肉外翻的口子,瞧得出来当时或许伤得很重,好在这会儿没有再冒血了。她没说什么,抿唇替他敷上伤药粉末,又用白布一圈一圈将伤口重新包扎,再重新帮他整理好了衣服,唤人进来将东西都拿出去处理干净,自己也跟着出去。
这期间,章珣没有说话,视线却从未挪移过穆语蓉的面庞。穆语蓉出去了,他也只是坐着,好奇穆语蓉拿出来的伤药,略瞧了瞧又嗅了一嗅。不多时,穆语蓉回来了,依旧无话,从章珣手里拿回装伤药的瓷瓶,将自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跟着再出去。章珣看她不搭理自己,想要去追,被穆语蓉回头一瞪,倒不自觉乖乖坐回炕床上。
当下章珣被独扔在暖阁里面。想到穆语蓉这幅样子,越是喜欢得脸上挂着笑。暖阁的布置已经换过了,且添了一张小塌,章珣扫了两眼,觉得无趣。只是想着穆语蓉替自己处理伤口时,一双柔软细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