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云开,左手臂上,挂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右手臂上,挂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双手还环抱着一个食盒,食盒上面,还放了几根蜡烛。明明是这样的情况,偏他还是一脸的风淡云轻,比水还要淡,比云还要轻。
“这种锁,还难不倒我。”云开淡淡的答了一句,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放下。继续道:“这是大少爷让我送来的,沉香回去后找不到你,又折回去找我们,听说你被初晴带走,大少爷便让我来看一看,顺便捎话给少夫人,让你不必担心,今天太晚了,夫人已经睡下了,明天一早,他就来找夫人求情,所以今晚,就只得委屈少夫人在这儿了。”
苏袭听完,连忙摆着手说:“不委屈不委屈!你看,你这不是拿了好多东西过来了吗!总归就这一晚上,冻不死饿不死的,你回去告诉霍臣远,我在这儿挺好的,让他也不必担心我!啊对了还有,明天让他好好和婆婆说,大不了,我在这里多反省两日也行!”说罢,笑眯眯的看着云开。
可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笑容褪去,担忧的神情迅速弥漫到脸上来,“臣处呢?他怎么样了?云开,你告诉我,臣处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霍臣处晕倒时的情景,一幕幕的涌上心头,他们明明在玩老鹰捉小鸡,臣处明明笑的很开心,她做的老鹰,眼看就要抓到他了,可他却就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面前,软软的晕倒在了地上,小脸霎时惨白。
她伸着手,明明触手可得,却忽然觉得离她那么远。
云开看了她一眼,早在他来密室之前,霍臣远就已经与他说过了,若是苏袭问起,就告诉她吧!她迟早都要知道的,且眼下,事情发生在她的面前,她的性子,必然是要知道的。
既然问起了,那就说了吧。
“三少爷现下已无大碍了,大少爷在处理后续的事情,所以才抽不出身亲自来看少夫人。至于三少爷的病,说来话长,少夫人不妨先听云开讲一讲夫人的事情吧。”
“婆婆?”苏袭眉头一皱,其实她早猜到应该是和霍夫人有关的,但其中原委,就不得而知了。
“少夫人想必已经知道,夫人出身青楼,但老爷却只钟情她一人,不顾身份,将夫人娶了回来,且从未再娶她人。但少夫人不知道的是,当年还有一人随夫人一同嫁进了霍家,那人是夫人在青楼认的妹妹,二人情似亲姐妹般,互相照拂,她更是为了救夫人,被青楼的老鸨打断了两只手,所以在嫁进霍家之时,夫人让老爷也一并将她赎了出来,带进了霍家。可是后来……”云开的眉头,轻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随即却又释然。
“后来,夫人有了身孕,怀了大少爷,有一天老爷喝多了,夫人挺着大肚子去找老爷,最后,却在被她视作妹妹那女子的房间里,找到了老爷,二人衣衫不整,已经不需要说明什么了。夫人怒气攻心,动了胎气,大少爷险些保不住。老爷和那女子到夫人的床前认错请求原谅,可夫人就是不肯原谅他们,老爷不明白为什么夫人就容不下那女子呢?二人明明情同姐妹,共侍一夫又如何呢?可夫人,就是死活不同意。当时,为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老爷便没有强求,那名女子后来,也主动离开了霍家。就这样,老爷和夫人相安无事的又过了几年,二少爷也出生了。”
“后来呢?”苏袭追问,她没有想到,原来霍夫人当时,也曾那般坎坷,她原以为,霍夫人遇到了良人,是让那些女子们都羡慕的。
云开望着黑暗处,似乎透过黑暗,看到了如斯的往事。
“二少爷十岁那年,我十一岁,月明也是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进到霍家,被老爷带进了霍家。夫人,大少爷,二少爷,都待我们极好。可我和月明心里,却是有疑惑的。因为我们被老爷救下收养之时,他的身边,站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有着身孕的女人,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当年离开霍家,被夫人视作亲生妹妹的女人。我告诉月明,这件事情不可以说出去,可是却没想到,事情还是被夫人知道了。夫人找到了老爷和那女子,夫人一气之下,失手推了那女子,动了胎气,导致早产,加上难产,生下孩子之后便撒手人寰了。而那孩子,也就是三少爷,因为不足月,出生之后竟连哭声也没有。老爷疯了一般的抱着他去找大夫,夫人就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他,直到大夫确诊,孩子先天双耳失聪,且心脏有缺陷,怕是经不起任何喜怒哀乐,夫人才冷笑一声,说了声报应。最后,老爷心灰意冷,将三少爷抱进了霍家,在夫人的门前跪了整整一日,第二日,在夫人的门房前自尽了。我和月明都记得,老爷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们好好的护着三少爷。”
云开收回思绪,故事讲完了……
或许那个时候,云开和绝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夫人太霸道了,男人三妻四妾何其平常,更何况那女子是自己的妹妹,有何容不下的?可是后来,当霍家一名亲信的管事被查出贪污的时候,霍臣远告诉他,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背叛自己,才会伤害自己。
霍夫人容得下所有人,却独独容不下她,正是因为她把她当作亲妹妹看,谁都可以背叛她,谁都可以!但唯独她不可以!
故事听完,苏袭心头涌出了万千感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她所做的认为正确的事情,却实际上是在戳别人的伤口!霍臣处的存在,始终提醒着霍夫人那段不堪的往事,他们骗了她那么多年,甚至当她知道的时候,孩子都有了。
所以,她要如何去面对臣处呢?是她推了他的母亲,才害的他这幅样子!可是明明又是臣处的母亲先伤害了她!她到底该怎样面对这个孩子呢?
还有霍臣远,霍臣晔,云开,月明……苏袭觉得一阵阵寒意从脚底蔓延,直直的蔓延到心上……当日,她还气冲冲的指责霍臣远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职责,说对臣处不公平!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多年的冷淡和疏离,只是为了抱住他的命啊……
良久,云开和苏袭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直到苏袭站的脚都麻了,站不住了,她才晃了晃身子,扯出一丝的惨白的笑容来。
“霍老爷,是很爱她的吧。”
是,是啊……是很爱她的吧……她死了,他也不愿再活下去……
云开不会忘记,月明也不会忘记,初见霍老爷的时候,他看着身旁怀有身孕的女子,眼光温柔,百般呵护,可是谁又能说,他不曾对霍夫人如此过呢?
三个人的爱恨纠葛,没有谁对谁错,有的,只是爱与不爱。
“少夫人,云开该告辞了。”云开淡漠的一声,缓缓的抬起脚离开了,将锁头重新锁了回去。
说到开锁这门手艺,还是月明教的呢……
悄悄的潜出宁心堂,云开一路疾步,向初苑走去,去向霍臣远回禀。
他想起方才,苏袭笑眯眯的说,在密室里多呆几日也无妨,嘴角忽然不自觉的向上一扬,浅浅的,淡淡的笑容,竟在他的嘴角展现。
这个少夫人,心性还真是与众不同啊,那样残破的环境,她还能如此乐观,而非哭着让霍臣远快些救她出去,呵呵。
蓦然,云开脚下一顿,立住身形!
笑容淡去,银白色月光下的他,缓缓抬手,抚上嘴角,刚刚,是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