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蜷着双膝,抵在陈淮安身上,侧躺了许久,终于还是跟陈淮安实言:“我总是梦见他。”
“我知道。”陈淮安柔声应道。
“只要不抱着阿荷,便醒着,我眼前也全是他,他来拉我的那只手,他砰一声爆开的脑袋。”锦棠又道:“我到今儿,一整日都没有想到他,才知道自己怕是真病了。”
陈淮安深深点头,见床头挂着柄芭蕉扇,伸手摘了下来,在锦棠臂膀处轻轻摇着,搧着丝儿凉风。
“你抛下孩子,带我来此,又是看他的墓地,又是看酒坊的,你是否觉得从今往后,我该搬到隆庆坊来住,也算是能永远守着林钦?”
兜了一圈子,锦棠猜陈淮安也是如葛牙妹一般,以为她为了林钦而病了,得的相思病,他将林钦葬在离锦堂香不远的地方,是准备成全她,让她从此只陪着去了的林钦了。
“以已来度,徜若你当着我的面,在黄爱莲,或者是陆香香面前说那种话,我会一脚把你从城墙上踩下去,让你也摔个稀巴烂。”
锦棠越说越丧气:“但我要阿荷,我得回京城一趟把阿荷接来,才能在此久居。”
陈淮安咧唇便是一笑。
都记得黄爱莲和陆香香,就证明那个小气,爱吃醋,又喜欢钻牛角尖的罗锦棠又回来了。
他若一直板着脸,倒还罢了,毕竟锦棠整整两个月,时时叫林钦缠绕,也觉得林钦是嫌自己死的太冤,想要来讨命,叫她整日不得安宁。
可偏偏,无论葛牙妹还是陈淮安,都以为她是爱着林钦,才不肯坦承心扉的。
她苦熬了两个月,若非有个阿荷时时抱在怀里,给她以勇气,她是撑不过来的。
此时陈淮安还笑,锦棠就很生气了。
一脚踩过去,她顿时破口就骂了起来:“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的,我总是想起他,我努力的不想让自己想,可我总是想到他。我想好好爱孩子,好好儿的过日子,可他就在我眼前不停的晃来晃去。他是来索命的,偏偏他是我害死的,我没有办法,我躲不开他,我怕的要死,可我躲不开他,我只有抱着阿荷的时候才能从他的泥潭里爬出来,你们却以为我是爱他,我是为他而相思,你们,你们……”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陈淮安笑着伸出双手,想要搂她。
锦棠又气又委屈,越看他笑就越生气,狠命的蹬了两脚,因他腿骨太硬,倒是蹬的自己的脚疼,索性脚抬起来,就踩到了他的鼻子上。
“罗锦棠,欺人不欺脸,老子是个男人,你能不能稍微给我点儿脸?”陈淮安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脚。
“那你了,我这般艰难,都还想着要好好儿过日子,你倒想赶我走了,美的你。”说着,锦棠稳稳一脚就踩了上去。
陈淮安大嘴一张,一口白牙,作势要咬,吓的锦棠哇的一声大叫,愈发的喊破了嗓子的嚎了起来。
吓的院子里一群正在夜宿的鸟儿,全都于这月夜之中,扑楞楞的飞远了。
锦棠这一回哭了个天昏地暗,连踢带打,又哭又闹,陈淮安也作不了别的,只能任她去哭,直到她哭够了,也打够了,闹累了,才能将她搂入怀中。
“回来的那夜,你半夜忽而坐了起来,直瞪瞪的望着前方,不停的说,上官,我也不想杀你的,但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的淮安,我不得不下手,毕竟我不能叫你杀了淮安。这样,我拿命抵你行不行?”
陈淮安将暴躁的锦棠一点点搂入怀中,哑声说:“然后,你就爬起来,自己一个人出了后院,到了黑龙潭边上,我跟着你,在你跳潭之前把你给弄了回来。可等我再度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你又不见了,我还是从黑龙潭边把你给捡来的,你还记得吗?”
锦棠不记得,完全不记得自己半夜跑出去,还自杀过的事。
陈淮安于是又道:“后来我就不敢睡了,一直守着你,发现你随时会惊醒,会跑,连着七八个夜晚,总是试图要跳进黑龙潭里去。无论怎么叫还是喊,你都不会醒,但只要阿荷一哭,你立刻就会醒过来,忙着给她喂奶,换尿布,抱着她不停的哄。”
籍此,陈淮安是第一个发现锦棠病了的人。
是他不停念叨着,说锦棠病了,小芷堂才会坚决的说锦棠病了。
她不止被林钦一把拉下了城墙,还将死的恐惧深深种植在她心里,仿如阴魂索命一般的,勾着锦棠要去自杀,而黑龙潭就在院后,她要想跳水溺亡,防不胜防。
这时候,陈淮安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完全撒手,把小阿荷给她一个人照顾。
毕竟唯有照顾阿荷的时候,罗锦棠才会清醒,会像个正常人一样。
哪怕夜夜不眠,可总好过于梦里跳入黑龙潭中啊。
他白日上衙,傍晚到锦堂香,但凡锦棠睡着了,便坐在西厢的窗外守着,看她夜里会不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