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肤色黑了许多,瞧着也康健了不少,尤其是胡子,明显比原来浓了,也密了。
他算得上有毅力了。
多年成瘾的罂粟壳,说戒就戒,没有一丁点儿的含糊。而且,在听说自己是服食多了胎盘之后,如今每餐饮半碗鹿血,只为补添自己的阳气。
小皇子先就起身,站了起来,躬礼道:“陈大人!”
“林钦果然递了折子上来,说如今国库丰盈,他要计划一场北征,需要白银百万,兵丁三十万,与你猜的一模一样。”皇帝说着就站了起来。
百万纹银,是陈淮安顶着叫诸王公大臣们戳脊梁骨,骂他祖宗八代的恶名,才收缴上来的,林钦觊觎这笔银子已经很久了。
但这还不算什么。
因为压根就没什么北征,林钦非但不会北征,还会借着北征之名,于整个大明境内大肆调遣军士,到最后将京城一围,然后直接起兵造反。
上辈子,他在陈淮安被下大狱之后,陈述自己的理想与规划时,便是这么陈述的。
也是因此,陈淮安才相信他有起兵造反,有把锦棠捧上开国皇后的能力,才会信任于他,最终缴械,担下千古罪名,被流放。
但不知为何,在听说南诏叛乱之后,他出征去平叛,最后却是受了重伤,从此造反大业,功亏一篑。
陈淮安于是问道:“皇上,您准了吗?”
皇帝脸色明显一黯:“因为你提前提醒过朕,说林钦心有二谋,所以朕不曾准。但是淮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钦带兵打仗的能力是勿庸质疑的,要真不用他,咱们大明将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局面。”
陈淮安当然不能给皇帝说自己重生了,也不能说林钦必定就会造反,朝廷培养一员武将不容易,而且林钦迄今为止,犹还对皇帝忠心耿耿。
他应该还是在等时机,但也意味着,他还在犹豫。
陈淮安但愿林钦是在犹豫不决,而非谋机。他道:“但皇上也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漠北与辽东的兵权,您得自掌,而不能为了偷懒,就让林钦为代,您得知道,您自己才是大都督府的都督。”
这是泣血忠言,但皇帝却答的颇为心不在焉:“朕会的。”
“不过,淮安,你和青章几个近来是不是有些太过了?”皇帝话头一转,于桌上捡了几分折子起来,一份份递给陈淮安。
“这是河北报上来的,说你们为了抢夺土地,害的许多富户,员外,地主们于一夕之间破产,自杀。而且按例,本朝举人以上是不收田粮桑蚕税的,你们为了收税,强行从举人们的手中强夺土地,以致许多读书人断了粮禄,连学业都无以为继。”
一份又一份,有从户部递上来的,也有从礼部递上来的,更有甚者,连光禄寺的那帮厨子,和太仆寺一帮专管酿酥酪的挤奶工也递了折子上来,义愤填膺的要弹劾陈淮安。
陈淮安将一份份折子压在御案上,温声问道:“皇上的意思呢?您信臣吗?”
皇帝仰头望着高大,魁伟的陈淮安,柔声道:“只要朕一日是皇帝,一日能作朝堂的主,朕就会替你挡一日。
但是,淮安啦,首辅大人并不这么想,他觉得攻击你的人太多,希望你能在一战之后,激流勇退,保持自己的羽翼。”
这意思是,他从为官以来,辛辛苦苦干了两年多,政绩有了,什么都有了,如今陈澈想让他辞官了。
当然,上辈子陈澈也是这样想的。
在惹到满朝愤慨时,他让陈淮安辞官,陈淮安未肯,依旧顶难而上,最后,陈澈恨他不听话,撒手不肯管他,而他自己,最终也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陈淮安上辈子为官十年,叫人骂了十年,他觉得也是时候该替自己正正名了。
是以,他款款自头上摘下那顶六品冠的双翅硬幞来,双手郑重其事的捧在额前,长腿一扫袍帘,往皇上面前一跪,便道:“皇上,既是为臣的父亲想让为臣辞官,为臣辞了便是。”
要说,动了百官们的钱袋子,财产之后,满朝文武,王侯公爵们俱都怨言载道,肯定得有一个人出来,为此而负责,平他们的愤怒。
皇帝一直顶着压力,还在帮陈淮安,但陈澈执意要让陈淮安辞官,他们是父子,皇上自然也就同意了。
小皇子朱玄林倒是吓了一跳,低声道:“陈大人,你若辞了官,糖嬢嬢会生气,会打你吗?”
陈淮安半屈膝,单膝跪到朱玄林面前,笑道:“不会。也是正好,为臣这么些年,从不曾陪伴过你糖嬢嬢,如今她替为臣生了孩子,为臣正好陪陪她们呢。”
“生了?儿子还是闺女?”皇帝语中带着惊喜。
陈淮安略簇了簇眉,道:“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