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抬手比划了一下。
“很大的一朵,比我的手掌还要大。橙红色的山茶不多见,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它的蕊,是浅金色的吗?”程鸣羽小声问。
这回长桑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程鸣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接着问:“白汀也曾这样救过谁的命吗?”
“这应当没有。仙魄可不能随意分给凡人。”说到这里,长桑又瞪了杨砚池一眼,“但穆笑和应春都没有告诉过你吗?他们俩是白汀制造出来的精怪,是白汀用自己的仙魄制造的,生于凤凰岭,并一定会守卫凤凰岭的精怪。白汀制造他们俩的时候我和伯奇还没来到凤凰岭,但之后我们都见过她使用自己的仙魄帮助应春和穆笑修炼。”
他实在忍不住,再次抬手比划。
“白汀的仙魄非常美,那么大的山茶花,花瓣很薄很轻,浅金色的花蕊非常细,就像真的花一样,会因为晚风而晃动。她会从自己胸前取出它们,然后把花放在应春和穆笑手里。他们俩那时候只有那么小一丁点儿,跟我的阿泰差不多。”
程鸣羽默默地听着,眼里尽是复杂的神情。长桑没有注意她的异样,说完时才发现程鸣羽沉默得不同以往。他此时想起白汀,一时间没意识到她是让自己和伯奇被困于凤凰岭的罪魁祸首,念及的反而都是她的温柔和好。
“不用难过,仙魄你以后也会有的。”长桑拍了拍程鸣羽的脑袋,给了她罕见的安慰,“虽然可能得修炼很久很久,但一定会有的。”
叮嘱金枝玉叶照顾小米之后,杨砚池一直把长桑送出了几里地之外,直到长桑忍受不了他的聒噪道谢,干脆抽身飞走。
杨砚池远远看着长桑遁入密云之中,随即发现天上落下了细小的雨滴。
雨师应当又来找甘露仙喝茶了。他毫无来由地想,幸好带了伞。
但他没有撑开。一路慢慢在这凉飕飕的细雨里踱回去,杨砚池想了许多事情。
长桑让他好好活着,让他做更重要的事情。这个叮咛让他不得不认真审视自己,然后发现,自己实际上什么都不会做。
因为他生辰八字太硬太好,杨老将军买下他是为了当一个吉祥物,上战场带着他,平日出行带着他,就连跟妻妾行房生孩子也要让他在屋外候一晚上,以保证过程顺利,成果喜人。
杨砚池会打枪,会用弓箭,基本上他能摸到的所有兵刃都能耍。他读了不少书,跟着杨老将军的儿子们上过学堂,写出来的文章虽然常被这些挂名的哥哥弟弟们夺走上交,可先生的称赞却不是假的。
但他没有真正上过一次战场,也没有指挥过一场真实的战役。杨老将军怕死,一是怕自己死,二是怕杨砚池死:这是他的镇宅宝贝和保命童子,决不可让杨砚池有分毫损伤。
因此杨砚池空担着一个将军的名头,连娶妻这样的人生大事,都要按照杨老将军算卦的结果来:长平镇的宋小姐八字极好,能让杨老将军再升一级,他便被老将军撵来了长平镇,一是帮老将军的父亲寻个风水好穴,二是娶妻。
杨砚池把自己这一辈子想了个遍,二十多年了,却仿似什么都没得到。
在凤凰岭的这大半年,他做过的实实在在的事情算起来也就两件:在屋后开垦了农田,以及教会程鸣羽用弓。
思来想去,还未想出答案,杨砚池已经走回了小院。
程鸣羽却还没有离开。她独自坐在小院外头的破败石墙上,抱着膝盖发呆。
杨砚池打开伞走过去,为她挡住了渐渐变密的雨丝。
“神灵不会着凉是吗?”他问,“你不回留仙台,在这儿做什么?”
程鸣羽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惶恐。
杨砚池心中一跳,干脆举着伞在她面前蹲下。
“怎么了?小米吓到你了?”他温和地说着话,“不用怕,你是山神,这岭子上还有伯奇他们保护你,你又能用春山行,即便真有邪物来,反倒是它怕你才对。”
杨砚池想要找些让她宽心的话说,但程鸣羽却似乎完全听不进去。
她的头发被淋湿了一层,贴在了额头和脸颊上。杨砚池用衣袖给她擦了擦脸,忽然想起自己被鬼师攻击后醒来的那一天,曾摸过程鸣羽的头发。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我帮你去叫伯奇或者应春?”
冰冷的手一下抓住了杨砚池的衣角。
“我见过白汀的仙魄。”程鸣羽的声音微微发颤,声音被她压在喉咙深处,杨砚池如果不凑近一些,则根本听不清楚。
她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