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洋霎时冲动地上前一步,但紧接着被迟婉如拉住了:“等等!”
“妈——”
“我们去香港,”迟婉如声音发颤,说:“顾家不能再回去了……我们必须去香港。”
她知道方谨话里虽然带着故意激怒的成分,但也确实很有道理——回顾家她活不了,去香港才能保住迟家的力量,为顾洋争取最大的生机。
更何况柯文龙八成已经死了,柯荣生死未卜,顾远正是需要助力来帮他回到柯家、获得承认的时候。如果在这时靠上柯家和顾远的话,那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会不会有重回顾家翻盘的那一天?
顾洋被他母亲紧紧按着,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咬牙道:“我知道了……”
方谨歪头看着母子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轻蔑,似乎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打算,但又因为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而懒得揭穿。
“那我就不送了,”他彬彬有礼地退后数步,站在船舷边道:“祝几位一路顺风,以后有缘再见吧——希望别有那一天。”
这个时候黑色快艇已经开过来,并没有靠近,只绕着顾远他们这艘游艇遥遥地转圈;阿肯站在救生艇上,见方谨走来立刻伸手去扶。
方谨跨出船舷,还没跳下救生艇,突然只听身后传来顾远嘶哑的声音:“——等等!”
方谨的动作顿了顿。
“你受伤了,”足足好几秒钟后他才说:“还是少说几句,尽快去医院比较好。”
顾远却冰冷道:“柯老的仇我会报的。”
海风从阴霾的天空尽头呼啸而来,裹挟着黑烟和火光,旋转冲向天际。
方谨的头发迎风扬起,他面孔微微侧着,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眼神,只有冰雕般苍白无色的、纹丝不动的脸颊。
“行啊,找顾名宗报去。”很久后他淡淡道,“不过一定想找我报也无所谓。”
他纵身一跃,跳下了救生艇。
下一刻游艇缓缓转身,继而在海面上加速,带起长波驶向远方港岛的方向。
马达声渐渐远去,只剩一艘赤红色的救生艇兀自在海面上飘摇回荡;方谨一直背对着顾远离开的方向,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甚至连扭转脖颈的幅度都没有。
仿佛那颈骨被冰冻住了,有好像喉咙里堵塞着什么酸涩的硬块,一回头便要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您……”阿肯欲言又止又小心翼翼,半晌终于忍不住问:“您为什么要这样?”
“……”
“把那大少爷送去香港还能理解,为什么那二少爷也要送去?”
方谨终于缓缓看了他一眼,目光完全是黑沉的。
那双眼睛曾经很明亮,似乎无时不刻含着水光;然而现在让人看了,只感觉到深渊般难以见底的岑寂和森寒:“顾名宗的遗嘱是如果我死了,遗产转交顾洋,所以他们不能留下。”
阿肯瞬间悚然而惊!
“迟婉如不傻,她知道只有顾远在香港完全掌握柯家的力量,顾洋才有重新杀回大陆来翻盘的可能,所以只会不遗余力帮顾远的忙;去柯家后她必定要舍弃柯荣重新站队,因此迟家和顾洋,会成为顾远在香港站稳脚跟前最稳固的力量。”
方谨缓缓露出一丝笑意,那神情是疲惫到了极点的自嘲:“要将敌对双方拧成一股劲,只有给他们创造出一个更强大的死敌,才能让他们抛却旧怨齐心合作;在这一点思维定式上,不论是顾远还是迟家,都是不能幸免的。”
“……但,”阿肯震惊得难以择言,结结巴巴道:“但您一个人,您只有一双手一双眼,以后怎能抵挡得了他们所有人……所有人齐心协力的……”
方谨垂下眼睫,刹那间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黑洞洞的枪口。
——是顾远在海面上瞄准他的,那幽深黑冷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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