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不过一个时辰,门砰地在外敲了一下,刘俶扭头,雾里看花一般,见女郎抱花入舍。她系一条紫碧纱纹双裙,外束腰彩,长发简单梳了个髻,在门口露出面容,惊鸿一瞥下,便见其何等沉鱼落雁般美貌。
陆昀挑眉:“你怎么来了?”
罗令妤于门外脱屐入舍,娉袅行来。她眼眸扫过两位郎君,笑盈盈道:“我看到院中花被雨打湿,尽数落了,实在可惜,便和侍女们一起去收了花。我特意摆弄了插花,想到夫君和公子夜谈甚晚,难免疲惫,便插花来摆给两位。闻着夜里花香,两位郎君或许多些精神?”
陈王闻言,不禁看她怀里抱着的花盘中所插的花。花器是乌木莲瓣三足盘,中插几种叫不出名的不同花品,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高矮不一,繁稀不同。杆杆细节,绿枝碧叶如繁茂大树一样,撑着花开花落。
这样的巧思……陈王多看了罗令妤一眼,罗令妤当即闻弦知雅意,亲自跪下摆花,并噙笑介绍:“这几种,是火焰兰,天目琼花,紫藤,芍药,早园竹,小叶黄杨。”
陈王诧异:“这样多?!”能将这么多种不同花统一到同一盘,搭配鲜妍有序而不乱,寻常女郎可做不到。
罗令妤闻言开心,心底洋洋得意。盖因陈王对她态度一直偏冷,颇多微词。既是多年好友,自然脾性性情相和,陆昀能看到的罗令妤身上的缺点,刘俶同样能看到。只是陆昀可以接受,学着去欣赏;刘俶也许是为了避嫌,也许是真不喜欢,他对罗令妤表现出来的一直是反应淡淡。
罗令妤心中不服。她并不是要陆昀的好友折腰于自己,而是起码欣赏自己吧?
是以哪怕腰酸背痛腿麻,她也要梳妆得体精致,步伐轻盈婀娜,过来为陆昀和陈王插花。陈王欣赏后,罗令妤大受鼓励,介绍得更为诚恳全面,笑容愈发美丽。
陆昀在旁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我和阿蛮疲乏不疲乏另说,你倒是精力真旺盛。”
他语气暧昧,若有所指。罗令妤耳根微红,听出他是暗示之前明明是她不喜陈王来打扰,明明是她嚷着不要了她要休息了,眨眼间,她一恢复过来,就来积极表现了。
罗令妤当作听不懂,继续镇定含笑。侍女端茶进来,她更是直接坐了下来,为两位郎君烹茶。陈王刘俶眼皮轻跳,多看了她好几眼。女郎纤纤素手端茶给他时,他略微晃了下神。
灯下看美人,美人多娇。刘俶不觉想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另一位美人……他目中稍暗,心想夏日酷暑,她不知有没有病了,何时自己才能忙完,再次见到她。
罗令妤再端茶给陆昀,恭敬认真的:“夫君请用茶。”
陆昀一手接过茶,一手伸指点向她额心,似嗔似叹:“令妤啊令妤。”
这样的亲呢,又怪她多事,又喜她多事,陆三郎眼眸落在她皎白面上,他眼波似华光,悠悠间,让女郎面红无比。罗令妤心脏砰砰砰,别过脸,手捂住自己额头,轻嗔:“夫君别这样,有客人在呢。”
刘俶只好道:“红袖添香,三郎雅致。”
陆昀笑了笑,摇摇头。个中滋味,自己知道罢了。
罗令妤这样一掺和,哪怕她不插话,只是专注地烹着茶,刘俶和陆昀也无法不顾忌她,夜谈得太过忘情。再坚持了半个时辰,待雨小了,刘俶就态度坚定地起身告别了。
他心中暗暗遗憾,陆三郎成亲后,他再无法和三郎一起夜谈至天亮,同吃同住的日子,已经结束。是否三郎娶了罗令妤,罗令妤不喜自己,日后自己和三郎的关系会受其影响,越来越淡?
刘俶起身告别,陆昀才一动,罗令妤就积极:“我来送公子出门!”
罗令妤撑伞,在侍女小厮的陪同下,将陈王刘俶一径送出了院子。期间刘俶几次表示不用送了,罗令妤不为所动。刘俶也没多说,实话说,他有些怵陆昀这位新婚夫人。
送人到院门口,罗令妤与人告别时,才说道:“公子见谅,非我强行插入你与夫君之间,不许你们多谈。是我夫君已经连续熬夜了几日,为了政务,他好几日没回家,没沾过枕。下午我见到他时,他困得靠榻看书都睡着了。”
“若是寻常时候我不阻公子与我夫君夜谈到天亮,但今夜不可。我夫君需要休息,我知公子是男子,对此小节不以为然,然于我来说,我见不得夫君受苦。是以能阻拦,便会阻拦。哪怕夫君与公子不悦。”
说完,她微微俯身,对着陈王一拜。陈王怔忡,连忙避让。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罗令妤是真的在让自己不自在,没法多待。
陈王低声:“无妨。是我欠思。”
他撑伞,在寒夜中看女郎柔柔一笑后转身,在仆从环绕下回房。陈王忍不住喊住她,在女郎回眸疑问看来时,陈王轻声:“罗妹妹,三郎,自来孤独,能娶到你,是他福分。”
“你要好好,照顾他。”
“你,很好。你与三郎,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世间再无你们这样要好的。你们,要恩爱,莫辜负彼此。”
罗令妤诧异,隔着雨帘,望着郎君那秀丽眉目,她心神微动。陈王和陆昀多年至交,但陈王不爱说话,罗令妤和陆昀成婚已几个月,罗令妤这才是第一次听到陈王承认她和陆昀很般配。罗令妤开怀——她终于得到了陆昀好友的承认。
当下决定既然陈王爱花,明日天晴了就多送一些。
罗令妤心情愉快地回房,进屋时,看到陆昀仍坐在方才的位置上,茶盘不收,他意态风流,正襟危坐一样垂眼盯着案上的茶,自然上等着她。女郎一顿,不等陆昀训斥,她就眨巴眼睛,默默地坐过去,搂住他脖颈,饮泪而涕。
陆昀冷冰冰:“掉眼泪对我没用。”
一会儿,脖颈潮湿,他忍不住动了动,伸手揽住她肩头,声音比方才的冷淡软了些:“哭什么?谁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