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仰头,逆着阳光,看到了游廊上的一众人,以面色难测的陆夫人、和满脸好奇而欣喜的宁平公主刘棠为首。陆三郎何等矜贵,他只是坐在船上,遥遥跟众人点了个头,便算招呼。小娘子罗云婳活泼,站起来挨个跟人挥手打招呼。罗令妤则衣带随风扬,娉娉袅袅地起身,笑盈盈地回答了岸上的问题:“夫人,公主殿下,我和夫君想煮莲花茶,正好家中荷花都开了,所以过来试试。”
莲花茶?
岸上几人愣了下,都是没听过。不过顾名思义,听名字大约也该知道此茶是何意。
刘棠目光灿亮,崇拜地望着水上船头的俊男美女:陆三郎和罗姐姐真是了不起,好似什么都可以拿来捣鼓一样。
陆夫人看船头摆着的莲蓬,不置可否。但是荷花茶……陆夫人想到湖里的荷花都被采掉,湖中光秃秃的样子,不觉提醒道:“咳咳,你们两个摘上两朵花就可以了,莫要把花全摘了。就算要煮什么‘莲花茶’,也不要忘了过两日的赏花宴。荷花若都没了,赏什么花?”
陆夫人肉眼可见,看船上神色闲然、单腿屈膝而坐的俊美郎君闻言后,长眉轻轻扬了下。陆昀高贵清冷,但他唇一勾,似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罗令妤抿唇,也轻轻笑了一下。看陆夫人一行人满脸困惑,她才柔声细语地解释:“荷花茶不是摘荷花泡的茶。我与夫君查古书,试着还原书中那茶——说是将茶叶撮少许,用纱布包裹,置于盛开的莲花中。花心早晨开,晚上闭。夜里华中落了露水,水再浸入纱包中的茶叶。清晨从闭了一夜的花中将茶叶取出,再去烹茶。这才是‘莲花茶’。”
刘棠瞪大眼,第一次听到这种新奇说法,轻轻地“哇”了一声:“你们……看的书好多啊,这种冷僻的都知道。”
罗令妤笑盈盈,谦虚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是我夫君翻书出来的……正好下午无事,便想实验一下。”
陆夫人则是脸蓦地一红,一下子明白刚才陆三郎那似笑非笑是为何了——陆昀那个清高的,估计又在心里笑话人呢。若不是罗令妤解释,陆夫人恐怕被陆昀在心里奚落许久,都不知道陆昀在笑什么。
……这个三郎!
罗令妤看陆夫人面色不好看,似很尴尬,立即状若无知,噙笑补充:“待我与夫君研制出了这茶,一定会送给伯母尝尝的。”
陆夫人脸色好看了些,点头。但她偏头看一眼旁边满目欣羡的公主刘棠,心里一顿。刘棠羡慕而崇敬地看着湖上那两人,陆夫人咳嗽了几次,小公主都恋恋不舍,舍不得走。陆夫人心中无奈至极,再次对自己那个久不归来的儿子满是怨气——
人和人的差距怎如此大?
人家三郎不光是名士,还会拿着稀奇古怪的书中有趣的东西去讨好妻子,和妻子同乐。大夏日的,还有闲情逸致去研究什么茶。
她的儿子木头一个,完全不知如何讨好未来媳妇。
……难怪借住陆家,罗令妤这样的美人喜欢上的是陆昀,而不是陆显。
……
陆显回来后,自是被母亲狠狠说了一通,一时也很愧疚,声称一定好好补偿公主。但陆显并没有多少时间在婚前与未婚妻发展关系,因很快,陆家和皇室为陆二郎和宁平公主的婚事定好了婚期,就在下月。略有些懵,陆二郎陆显接受众人的祝贺时,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衡阳王刘慕。
他答应借婚事相贺之事,让陛下同意刘慕回建业一趟。
夏日晚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陆显在书房中踱步,琢磨这道奏折该如何写。密雨缠绵,门被从外叩两下。陆显开门,黑魆魆中,竟见陆昀和罗令妤相携立在门口。
雨水滴滴答答,二人戴着蓑笠,美人如玉。没有侍女相随,罗令妤手提着灯笼,陆昀则提着一篓,在陆显诧异中,陆昀伸出篓子,将所谓的“荷花茶”送来。罗令妤在旁解释:“前几日答应伯母送的‘荷花茶’。二哥尝一尝,若是好吃了,我们再送来。”
陆显:“你们……”
陆三郎不等陆二郎说完,就淡然地打断:“我和令妤不留了,得把剩下的茶给其他长辈送些。”
陆昀俯眼看一眼罗令妤,目中几多温意。罗令妤这样会做人,他正好在家中,自然要陪她专程走一遭。总不至于让陆家人真的觉得,陆三郎不重视自己的夫人吧?
陆昀低头掠目时,罗令妤捂脸一笑,眼眸似水,轻轻在陆三郎身上拂过。二人四目若有若无地落在对方身上,又不经意地移开。陆昀低头为罗令妤扶正蓑笠时,他的袖子,轻轻擦过女郎湿润的面颊。雾气弥漫,繁雨绵绵,罗令妤的眼睛移开,却再次回来,视线落在陆昀身上。
陆昀忽然撩目看她,她抿唇一笑,只看着他如何为她扶蓑笠,竟是一动不动,一点儿忙不帮。
风雨同行,乃叨天之幸。陆二郎眼睁睁看着他夫妻冒雨相携而来,又慢悠悠地在雨水中离去。
雨滴滴答答,潺潺如溪,落在青苔上,溅起水花如莲。
青年男女在黑夜中曼然离开的背影,绕着一团濛濛轻雾,似神仙一般。
……
夜雨寒而不绝,陆二郎微微露出笑,关上门,回到案前,继续写自己的奏折。写完又改,不断润色,只为一道折子可以为刘慕争取来回都的机会。他改得累了,伏案而眠。
夜中雨水淅沥在窗外,昏昏沉沉的,他将上一个做了一半的梦,继续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