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哥还是如此奇怪。
仲春社日,办坛祭祀农神,祈求五谷丰登。南国官员于南阳者,皆跟随他们的最高长官,该州刺史陆三郎陆昀,一道检查农事,亲自耕种,以慰农夫。战乱后良田毁了许多,为此,陆昀还专程写了折子回建业,请朝堂重视耕农之事。
郎君们去事农了,女郎们也不甘示弱。
战乱后郡城需恢复,南阳的士族女郎们近几月习惯了帮寒门一些忙。是以当罗令妤邀请她们帮忙事农时,女郎们嘻嘻笑,扛着锄头玩耍,当是新奇事一般,也就答应了。
事农却苦,没女郎们想得那般轻松。初时兴致盎然,半天后女郎们纷纷寻了借口离开。
黄昏之时,陆昀前来田埂寻罗令妤,见女郎埋身于绿幽幽的苗田间。分花拂柳一样,女郎弯着腰插苗埋土,额上尽汗,对襟襦裙的裙摆沾了许多泥土。田外女郎们设席置帐而宴,她们翘首以望,无人有勇气再进田中暴晒。
陆三郎立在一排排铺得整齐的田垄间,白玉长冠束发,他上身广袖白袍,下系绯红裳,内衬玄色衫,腰间玉带笏头自下向上反插,乃此年代的潮流。郎君玉立其旁,何等巍峨,卓然。
看得田地外的士族女郎们眼热后悔。想自己若与罗令妤一般在忙碌,陆三郎当也站在旁边观看。
近处,罗令妤则偏头问陆昀:“你们的祭祀怎么结束的比我们还快?”
陆昀轻笑,踩着她影子跟在她身后,看她拂过一丛丛半人高的绿色。陆昀淡道:“装个样子而已。也就妹妹这样实心眼,真去种地了。”朝廷之功在于教导、督促,而非真的让士大夫们下地,跟农夫们一道去插秧播种。
罗令妤美目一扬,笑眯眯:“我也是装个样子。”
只是她装样子,向来很诚心。陆昀早就领教过。
陆昀一笑,也不多话,垂目看着她的目光却几多柔情。罗令妤也确实如她所说,是为了博好名声。哪怕她做了再多的事,帮了人再多的忙,总归是有目的。自觉自己已经辛苦地作了一天的榜样,罗令妤偏头与旁边侍女说话,又递出锄头草帽之类,将农活交了出去。
陆三郎站在她旁边,让她心肝砰跳,脸颊滚烫,几多不自在,又几多欣喜。因想起那夜的誓言。她用余光悄悄看陆昀,发觉陆昀正俯眼看着她。与她目光一对,他眼中笑意转浓,轻声——“嫁不嫁?妹妹好似还未答复我?”
罗令妤偏头,再看到天地外三三两两站着的郎君、女郎们。
再有田地间穿梭的农夫农妇。
罗令妤嗔他一眼:这个人……都已经去和罗夫人他们商议良辰吉日了,还偏要等她一句话。
陆昀静静的,自嘲般道:“妹妹不亲口答应,我始终不安。”
罗令妤微微一忖,低头弯腰,目光在田垄间一梭,伸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枝。她站起来,腰细肩窄,裙裾曳地,手中的木枝正好能撑在土地上。罗令妤抓着这根木枝,柔声与陆昀说话:“雪臣哥哥,你看我。”
陆昀便看去。
见系着白色襦裙的女郎向后踩了一步,木枝戳在土地上,写了几个字——“我心甚小,嫁君后,不许君纳妾。君可从?”
陆昀看半天,挑眉一笑。
侍女灵玉站在表小姐身边,看女郎垂着眼,唇上含笑,面色却紧绷。而三郎看了表小姐写的字后,不说话,他也蹲下去,从地上捡了一个木枝。就站在罗令妤的右边,陆昀向后退了一步,就着木枝在地上划——“从。”
陆昀一顿,然后写字:“为人妇后,嘤嘤不得与其他郎君撩情。卿可从?”
罗令妤微微一笑,再向后退了一步,写字:“从。”
侍女灵玉眼睛瞠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三郎和表小姐一步步向后退,他们手中的木枝在地上划拨,写出一句又一句的诘问,答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我若做错事,旁人皆训我,你不许。”
“自然是先安慰妹妹,再训妹妹了。”
罗令妤哼了一声:“……”
清风拂面,他比她站得后退一步。她跟着他步子,再次向后走,再次写字:“我妒心重。我若是嫉妒旁的女郎,你必须与我站在一边,不能为其他人说话,不能扫我的兴。”
“自然。我脾气坏,经常翻脸,妹妹若是见我翻了脸,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罗令妤:“你要听我说话,不要总将我想的那般坏。”
陆昀:“你也不要总多心。很多时候我没有嫌弃你,你却觉得我瞧不起你。”
“有心事时要与我说。我想分享哥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