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中,疾医联手,给陆三郎上了药。陆昀被滚烫热水泼了脸,也亏得他抬袖子及时,脸上只有眼睛部分碰到热水。疾医们给他抹了药膏,再用纱布连着眼睛一道裹起。陆老夫人等人来探病时,一眼看到面容俊朗的郎君眼睛上缠着一圈纱布,老夫人以为三郎就此瞎了,一下子急了。
自然立刻被告知眼睛没事。
疾医说:“……只是这样便于保护伤处。只要郎君好生养着,我等保证绝不会让郎君脸上留一点伤痕。”
陆昀眼睛上缠着纱布,对疾医们点了头,面向老泪纵横的老夫人,虽然看不到,他却可以想象得到众人的心乱。陆昀只求了陆老夫人:“祖母不要怪罗表妹,当时是我要救人,与她无关。”
陆老夫人气:“你都这样了,还替她说情……”
陆昀:“祖母……”
陆夫人在一边察言观色,咳嗽了一声:“最可恶的是那个倒茶的人,好端端倒什么水,是不是故意要伤三郎?”
陆老夫人:“对,此事定要查清。”
陆昀始终不同意陆老夫人要找罗令妤算账,陆二郎进来后也帮着说情,再有陆夫人、陆英在一边附和,陆老夫人看陆昀果真无大事,心放下后,对罗令妤也没那么怨了。陆老夫人只是觉得奇怪,他们为何都为罗令妤说情?陆英帮她侄女也罢,陆二郎和他母亲陆夫人在搅和什么?
待从里间出去,陆夫人才对婆婆说了自己的观察:“据我所知,陆三郎和罗娘子郎有情妾有意,小儿女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闹去吧,我们莫管了。”
“什么?!”陆老夫人震惊,“罗娘子和三郎……这怎么可能?罗娘子的家世,如何配得上我们家三郎?”
陆夫人:“只怕三郎是有主意的,他从来不听我们说什么,母亲还是莫掺和了。”
陆老夫人沉默着,没再吭气,但脸色仍不好看。待她和陆夫人等人出了孙儿的屋子,看到女郎徘徊在舍外廊下,颜色娇美无比。然想到对方的身世,陆老夫人更加不喜。却是罗令妤一看到几人出来,就奔了过来。她目光焦灼,却强自掩住,尽量让自己冷静:“老夫人、夫人,我审问了那个茶博士。他并不是有意的……”
罗令妤条理清晰,叫来茶博士,将关键的几个问题当着一众女眷的话问清楚。井井有条,不显混乱。陆夫人对她点点头,其他女眷惊疑她如此冷静,陆老夫人的脸上也是露出讶色。到最后,陆老夫人望着她,长叹口气,声音沧桑悲苦:“竟如此折腾,真是两个冤家啊……”
罗令妤面上再露不安惶色。
眼睁睁看着一众女眷拥着老夫人走远,留她一人不问不管,她不知如何是好。
……
陆家因为陆三郎受伤的事闹得人仰马翻,一直折腾到傍晚华灯初上。而陆家外,一道巷子里,衡阳王刘慕沉着目,脸色苍白,浑身肌肉紧绷。黑夜如大兽将伏,阴影重重叠叠向他压去。
少年郎君脸色惨淡,目露凄色:事情竟是这样么?
想杀他的人,从来不是什么陈王,不是什么陆三郎。而是当今陛下,那个总对他无微不至、关心他日常起居的天子。
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衡阳就可以不受猜忌,以为只要不作什么大动作就能保平安……他的兄长,却还是要杀他!明明他什么也不曾做!
那个武士没打得过刘慕,在刘慕的逼供下回答了刘慕的问题。刘慕脑子空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夜的巷子里,不自禁地发出自嘲的凉笑。兄长要杀他,他还主动跑来建业等着被宰……单只是兄长要杀他,还是连他母亲也知道呢?太后也赞同兄长的行为么?
这世上的人心难测,好坏难分,身边的门客都是先帝、当今陛下、太后送给他的。到了这一刻,刘慕竟然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是哪一派的,是否帮着陛下监视自己,对付自己。这个世上,他能信谁……
面色阴冷、满目戾气的少年郎君突然被巷子里缩着的一个仆从叫住:“公子……”
刘慕停下步,侧头看去。他冷硬的脸色,吓得那个仆从一哆嗦。而刘慕认了出来:“你是,陆二郎的人?在等我?”
仆从发着抖:“是……我们三郎受了伤,郎君跟三郎回去了。我们郎君留我在这里等公子,待公子平安归来,要去跟郎君报一声信。”
刘慕目中明灭不定的神色微闪,木然地觑着这个仆从。良久,他的戾气收了些,淡声:“唔,跟他说我回来了,不必担心。”
世事可笑。兄长要杀他,母亲可能是帮手。却是一个一直不喜的士族郎君,关心他还好不好。
……
罗令妤不离开“清院”,到傍晚时,她始终不肯走,据说一直在哭,陆昀才不得不让锦月领她进来。他不想以这样面目见她,但侍女传的话,她又显然不信,哭哭啼啼吵得他头疼。
罗令妤被领到屏风后,因陆三郎只能接受隔着屏风跟她说话。罗令妤仰目,看到屏风后榻上的郎君散着发,眼睛上缠着纱布。灯火照在他侧过来的面上,几多明朗秀美,还带几丝脆弱孤伶感。长发凌乱披散、襟口松松垮垮的陆三郎呈现出的美感,罗令妤完全没欣赏到。
她看到他的脸,和眼睛上的纱布。罗令妤绞着手,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陆昀声音平静:“见到我了吧?我没伤什么,你回去歇着吧。”
罗令妤目光发直,外界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听到陆昀那几句话。她看陆昀面上缠着纱布,疑心他被自己毁了眼睛,心猛地沉下;再看他说话不冷不热的态度,又疑心他自此受到打击,性格大变,变得阴森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