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傅凛的寒症大有好转,但并未就此痊愈,仍是大意不得,时时需留心保暖。
怕火星烟气对书籍有所损伤,书房内自然不能放置碳盆,便在门口挂了厚厚的棉帘子将寒气隔绝在外;窗户上所有的缝隙也被厚重布帛密密裹了,再加上书桌前方齐齐摆成一排的暖手炉,书房内与外头比起来竟是温暖如春了。
书房内与外头的冰火两重天让冒雪而来的裴沥文遭了秧,才进来没多会儿,头上、身上的雪花就开始化开,那滋味叫他难受得,又掸披风又拍头发,捣鼓半晌才讪讪坐下。
这一个多月来裴沥文在外奔走,对宅子里的许多事原是不知情的。奈何他人缘好,今日一进大门便有相熟的竹僮、丫头围着他七嘴八舌报喜,说是五爷与凤姐儿约莫好事将近,也说了如今这两人每日都会一同进书楼各自忙事。
先前被傅凛斥了,裴沥文再开口时就学了乖,知道压低嗓音了:“倒也不是直接同沅城水师主帅谈的,毕竟海上战事吃紧……”
傅凛扬起手掌止住他的话,转头看向屏风处,一脸好笑地看着那探出屏风边沿的半颗脑袋。
“你要是好奇,就过来坐着听。猫着身在那儿偷偷摸摸的,也不嫌腰疼。”
那半颗脑袋倏地缩了回去,隔着屏风抛来恼羞成怒般的娇声狡辩:“你管我在哪里听?好好说你的事去,总盯着我做什么?”
“若不是你先盯着我,你又怎么知道我盯着你?”傅凛兴致勃勃地隔着屏风与她抬起杠来。
“谁盯着你了?我看的是沥文少爷!”
“这位姑娘,你的眼睛是不是需要请大夫来瞧瞧?他长那副鬼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绝对是昧了良心才说得出口。
裴沥文的长相虽不如傅凛出色,却绝不难看。要知道,这几年来,“斯文俊逸的沥文少爷”在外头也是虏获不少小姑娘芳心的。
傅凛此言一出,裴沥文忍无可忍,拍桌怒道:“二位,够了啊!”
这儿说正事呢,这俩人当他面打情骂俏就罢了,这位不着调的爷竟还恶言诋毁他的长相!简直无聊、幼稚,欺人太甚!
“腻乎死了,”裴沥文忿忿从桌沿拿了一个暖手炉抱在怀里,重重蹬了蹬书桌脚,嘀嘀咕咕,“欺负谁孤家寡人啊。”
话虽如此,他瞧着傅凛那全不同以往的鲜活少年气,心中还是很为傅凛感到开怀的。
屏风那头没了动静,傅凛才转回目光,姿仪懒散地靠向椅背,随手拎起桌上的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药茶。
“谁孤家寡人就欺负谁,”傅凛挑衅地笑看裴沥文一眼,将茶杯举到自己唇畔,像个无事生非的恶劣顽童,“反正我有夫人,你没有。”
裴沥文捂心瞪眼,一口老血憋在喉头。
屏风那头猛地抛过来一个羞恼的纸团子:“傅小五!不要自说自话!你哪来的夫人?!你也没有!”
很好,裴沥文大仇得报,这下轮到傅五爷幽怨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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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闹过后,傅凛咽下满口药茶的苦味,难受地皱着眉头看向对桌而坐的裴沥文。
“你方才说,不是直接与沅城水师主帅谈,那是和谁谈的?”
眼下海上的战况陷入胶着,沅城各大城门只允出不允进,裴沥文没法子与沅城水师主帅贺玄有所接触,这倒并不出乎傅凛意料。
裴沥文抱着怀中的暖手炉,眉飞色舞道:“原本我打算亲自去京城,看看兵部那边能不能有眉目。没想到撞了大运,陛下派出的少府考工令赵通正巧到了清芦城!”
寻常百姓只知少府主理皇家事务,辖下有金翎皇商汇通天下、充实皇室府库,又有各类匠作司专替皇室、宗亲督造各类器物,却不知少府辖下还有考工令一职,专管兵器制造事宜。
若兵部对兵器、战船、作战车马有任何需求,也得先行提交少府,由考工令斟酌、审议后再上奏御前裁决。
“若你当真进京与兵部的人谈,便是谈定了,最终还是要到少府再下一道功夫,如此倒省了你的事,”傅凛淡淡颔首,“赵通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清芦做什么?”
清芦离桐山不足五十里,在临州六城中算是最不繁华的一处,对赵通这种京官来说,只怕都算是穷乡僻壤了。
“沅城水师无法解决‘开炮后船体开裂’的问题,在海上只怕都快被人轰成筛子了,身为掌管兵器、战船制造的考工令,赵通当然比谁都更想尽快解决此事。”
裴沥文耸了耸肩,笑意轻快:“京中原以为问题出在火。。药上,陛下便特意派了赵通前往清芦拜访孔素廷先生,想寻求火。。药的提纯改良之法。临州六城谁不知孔素廷先生那古怪脾气?验看一番后只甩了句‘不关火。。药的事’,就将赵通晾在官驿内不搭理了。”
清芦孔家的人大都一门心思专注治学,有一说一从不废话,也不会轻易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草率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