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单邪早就不记得自己的脸长成什么样子了,他太久没见过,时间一长就忘了,久而久之便不愿去看,不敢去看。
此时看去,短暂的震惊过后心里空荡荡的,透过了那张脸,看到了对方真正的面貌。
“人之皮囊并非本相,我眼里虽然看见了你的脸,但也看见了你的魂,你与我长得不像。”单邪垂了垂眼眸,道:“你取了一人脸,一人眉,一人眼,一人鼻,一人口,拼凑在一起,不知用了多少条人命,才凑出了我这张脸,便说明,你曾见过我。”
姜青诉一怔,原来眼前这男人的脸并非是他自己的,难怪那双眼睛无神,瞧上去像是瞎了一样,能做到貌似,却做不到神似。
那男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愣愣地盯着单邪。
单邪的眼眸中难得起了兴趣,既然知道眼前的人并非是他心中所想的,便没什么好怕了。他身上寒意已出,惊得那个男人不断往后倒退,不管是人是鬼,看见了单邪这表情就没有不胆怵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姜青诉问。
单邪道:“你可以自己去看。”
他说完这话,用手中的扇子遮住了姜青诉的眼,白纸扇合上之后,姜青诉再朝那黑衣男人看过去,看见的就并非是单邪的面孔了。
那个男人长得挺普通的,眼睛有些细长,眉毛很淡,几乎没有。这样的人即便扎堆到人群中也难让人一眼看见,这是他魂魄的样貌,也是他这一世生下来的时候应该长成的模样。
姜青诉哦了一声:“难不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得丑,所以才要换成你的脸?”
沈长释即便不知情,听他们这几番对话也猜到了,便说:“难道是之前在什么地方,我们办案时,他匆匆瞥见了无常大人,才学着无常大人的脸?”
“人间活人,看不清我的脸。”单邪道。
他的脸,即便当下被人见到,转眼也会立刻模糊,他在人间留下的只是痕迹,绝不留样貌,这是他从存在的那一刻就设好了的法术,有此可断,眼前的人绝对不是在人间看见过他,记住了他,而是在地府。
“不是人间,就是地府,难不成他死过一次,又得以重生?”姜青诉心中不解。
单邪问他:“你还不打算实话实说?”
“今生我未死,你带不走我。”男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尖细,听起来让人感到不舒服。
之前苏裘知道长生碗之事,也知道许凤遥与朗争意之事,必然是眼前这个男人告知的,说不定他知道的更多。也许正如单邪说的那样,这个男人存世太久,而他们十方殿多出了的一些案子,恐怕有不少是他在其中掺和。
“未死的确带不走你,但我们这边也有人,我可以让人去杀了你,然后再带走你。”姜青诉抿嘴笑了笑:“你做了那么多孽事,都捉到你了,你还以为我们能放任你离开?”
“我记得以往的十方殿,没有这般无赖。”男人说出这话,姜青诉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单邪眉眼弯弯,她看见了,然后伸手推了对方的胳膊一下:“不许笑。”
“我没笑。”单邪道。
“他既然知道十方殿的事,该不会早就与你认识?你可见过这张脸?”姜青诉问他。
单邪摇头:“这一世的第一次见,但上一世见过。”
已经知晓对方的身份,单邪也就不绕弯子了:“你是朱鹤。”
“朱鹤?!”姜青诉一惊,沈长释也惊了。
他们都听过朱鹤的名字,八百多年的才子,英年早逝,留有四本奇书,讲的就是神神鬼鬼之事,不过在战乱之后就只剩下三本,而今都在无事斋中放着,那三本书姜青诉都看过,很是精彩。
一个年纪轻轻的普通人类,居然能参透这么多天地之间的玄妙关系,并且整理成册,分门别类,他这等人物,死了之后应当有大福,而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人不人,鬼不鬼。
男人顿了顿,他早知不能与单邪碰面,以单邪的能力,必然能猜出他的身份。他的那双眼可看人灵魂,只要他想,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所有事迹他都能知晓,所以这么多年,朱鹤在人间做了许多事,却从未与单邪正面交锋过。
此刻误入结界,他知道单邪的厉害,从进了结界开始,他就知道若单邪不愿放,他绝对出不去,挣扎无果,还被对方识破了身份。
“是,我是朱鹤。”顶着单邪的脸的男人说出这句话,姜青诉立刻问:“你不是早就死了?”
“八百多年前,我的确死过,入过地府。”朱鹤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单邪,他的眼中虽无神,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让姜青诉觉得不舒服。
八百多年前的朱鹤应当是个惊世奇才的,只可惜生不逢时,在那战乱年代,他万贯家财也被刀枪无情挥霍斩杀地一丝不剩。
朱鹤三岁识千字,四岁熟读诗词,六岁便会吟诗作赋,八岁的时候他就弃文摆弄一些木材药剂,说要在府上炼制不老丹,无人知道他不老丹究竟练成了没有,却知他在十五岁时,写了一本惊世之作,为观星测日,呼风唤雨。
有人不信,他便在城中架了一个高台,前一日到高台上去喊,他说明日有雨便有雨,明日有风便有风,七月天里,他说次日会下雪,众人不信,没想到第二日战乱侵城,遍地死伤,当日午间,阳光照顶,却下起了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