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阴京华不卖弄了,一路小车直奔薛向家而去。见得阴京华如此卖力,薛向自是大感其情,留他吃过午饭,方才热情送出。
阴京华送来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凯歌牌9寸全晶体管黑白电视机,要说在当时的稀罕程度,就好比私人拥有一条豪华游艇。当然,这种比喻只是极言其珍稀,非指其价值。要知道,当时的电视机价格远比冰箱昂贵,产量极低,同样被限制购买,只供应政府机关、国企、军队,私人几乎不可能拥有。这台明珠市生产的电视机,诞生于73年,可以说是当时国内最先进,质量最好的电视机。虽然共和国58年就有了第一台国产电视机,73年批量生产过143台彩色电视机,迄今为止,已有不少电视机品牌。不过,若论画面清晰程度,图像稳定程度,无出这台凯歌之右者。这台电视机在薛向看来异常简陋,灰色的铁壳上插着根可抽缩的天线,九寸宽的屏幕边只有两个旋钮,一个是调频率,一个是调频道用的。
若说电冰箱刚进家门的时候,几个小家伙还会东瞧瞧,西摸摸地乐个不停。而当电视机到家的时候,三个小家伙呆在原地不动,全傻眼了,这难道是传说中会出小人跳舞唱歌的宝贝?好久,三人同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小家伙乐得跳上跳下,把沙发当了蹦床,小晚和小意也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今天实是他们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天。
薛向家有电视机的消息,没过十分钟,整个大院全知道了。东家大嫂,西家大婶,毛小子,皮丫头一窝蜂的全挤进来看热闹。要知道,即使是当时的京城中上层家庭也没有几家拥有电视的。大伙儿或许都见过电视,但那不过是在集体组织学习会议、文件,收听中央指示时,在大会场见过,甚至挨近了看一眼的机会也无。这会儿,见了真东西,全跟见了米粒、炸了窝的鸡群似的乱哄哄,直往中间挤。
小家伙生怕别人碰坏了宝贝,张开小身子抱着电视,不让人碰。薛向也察觉到屋里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的小子,丫头们乐得唱起了儿歌,耳边嗡嗡嗡全是声音。
薛向知道再不采取措施,这屋子怕是要挤满了。他赶紧吆喝早已赶来的康桐、朱世军、雷小天往院子里抗桌子,拉电线,搬板凳。好一会儿闹腾,院子里的电视方才放好,围观的群众也赶回家搬了小板凳,大椅子围坐一圈。薛向回头一看,好家伙,四五十人团团挤了个小圈子,针插不透,水泼不进。
薛向站在小圈子里,打开电视机,一片麻花点。众人大叹一声,显然很是失望。薛向把天线抽出,调整频道,咚的一下,发声了,出画儿了。薛向又调试了一会儿,还算不错,能收到三个台。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一道悠扬而熟悉的旋律响起,“哗啦啦”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掌声响起,满院子的人都叫了起来。小家伙靠得最近,不住的用小手拉挡住她视线的薛向,康桐早早帮他们三小占好了位子,都在最前排。薛向蹲下一把提起咯咯直笑的小家伙,坐了她的位子,把她抱在怀里,看起了电视。
说实话,他看电视完全是图个新鲜感,最重要是要三个小家伙快活。果然,五分钟后,他就失去了兴趣。收看的京城电视台,一曲东方红大合唱过后,演起了革命京剧《沙家浜》,先是读一段伟大领袖语录,接着一条红幕拉开,伴随着欢快的音乐,一个农家青年探出了身子,接着是满院子欢声雷动。大嫂子,大婶子们吆喝着要赶身边的毛小子,回去喊爷爷奶奶过来看戏。小家伙们哪里这么容易听话,平时毛猴子似的屁股这会儿生了根,任你吼骂,愣是不动,两眼直直盯着电视机。大人们没辙,自己也舍不得漏戏。嗓门大的站在院子里对外吼了两声,算是汇报过了,至于听不听得见,就不管了,反正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埋怨,我也有话说。
小媳妇、大婶子们爱看戏还说的过去,连小家伙这恐怕不懂词义的酱油党也看得津津有味,肉滚滚的小身子在薛向怀里激动地扭来扭去。说实话,经历过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的网络洗礼过的他,哪里有心思去欣赏这种最简陋的戏剧。
这时候的节目不仅单调,而且极端刻板。像这种带故事性的革命戏剧,在普通人心中的地位,不亚于2002年的少男少女第一次收看流星花园。不过,《流星花园》少男少女们是看一两遍就厌烦了,而GM群众们是把台词都背下来,戏也会唱了,仍是百看不厌。就是这种最简陋的舞台戏剧的节目也相当稀少,72年不过制作了《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红灯记》等寥寥几部革命戏剧,再无其它的故事类节目,剩下的全是学唱革命歌曲、学做操、新闻、广播、国际时事、解放军节目等等。这些节目全部的严肃化,样板化,连新闻节目也不例外,后世家喻户晓的新闻联播也要等到两年后才开播。
这会儿不仅节目少,连电视台也少的可怜,迄今为止,全国范围内也不过十多个台。薛向家能收到三个,京城电视台、明珠电视台、羊城电视台,其余的冰城电视台、辽阳电视台等等根本接收不到。
一场《沙家浜》演完,薛向转头回看,吓了一跳,大院里黑压压一大片人。旁边的大树被后到的小青年们占领了,不远的花坛上摞起一排高高的椅子,椅子上坐满了人。更有甚者,不知谁搬了架梯子,抵在离电视最近的树上,长长的梯子如蚁附攻城般爬了毛小子。九寸大的屏幕根本不可能支撑这么多人观看,隔得远的根本就看不清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这帮家伙还怕这么老高。也难怪,薛向来自后世,他哪里想象得到,这时候的人本对文化娱乐的渴望。他的大高个儿,早在小板凳上憋得难受,起身想出去,却根本动不了身子,费了不少劲儿,才抱着不愿让位的小家伙逃离苦海。他刚一离开,宝座就被后面的人占领,接着又是一阵骚动。
天色已经擦黑,院子里的人不但丝毫未见减少,还有增多的迹象。有不少过来喊婆娘回家烧火的男同志,自己也被吸引得黏在这儿不动了,不少人更是空着肚子死撑。有等着家里把饭送来的,有等家里来人换班回家吃饭的,有的干脆把全家人端了大碗、水瓢吃饭的,免了回家添饭之苦。
就这么闹哄哄、乱糟糟,欢喜喜,热闹闹地看到最后一个节目“革命文艺”结束,满院的大兵小将们才恋恋不舍地收兵回家。此时,薛向的梅花表已指向凌晨一点,小家伙早躺他怀里睡的熟了,小晚、小意也都回房睡了。薛向和康桐苦撑着等人散尽,好收摊子,关门,睡觉。
薛向正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哐哐捣门,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门一看,是同院的四毛,胖墩,虎子七八个十三四岁的毛小子。薛向朦胧着睡眼,问他们干嘛。
几个家伙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看电视啊,薛向一下就惊醒了,问他们,现在才几点啊,哪里有节目。熟料,这几个毛小子早打听清楚了,说每天第一个节目是凌晨四点中的《东方红》大合唱兼一天节目的节目预告。薛向是彻底被打败了,指了指堂屋的电视,让他们动作轻点,自己搬到院子里放,回了房间,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