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城中,丧钟敲响。
钟声遥远而宏阔,仿佛从仙境撞来,一声声地击荡在人间。
于是大街小巷都安静了,人们停下脚步怔上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皇宫;
三省六部的官衙中也安静了,官员们惊诧地停下手中的事务,犹如丢了魂魄一般,木然对视。
吏部大堂内,几人都不觉哑然,静了半晌,下意识地奔向门口。
“元晰……”谢迟茫然地抬眸远望,可眼前自然只有熟悉的街巷。
谢逐的声音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没有人敢相信,大齐唯一的皇孙,尚未长成的储君,就这么没了。
“元晰……”谢追在脑中的嗡鸣中呆滞良久,然后眼泪流了出来,溅落在朱红的门槛上,像一滴鲜血缓缓流淌。
整个洛安城,自此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悲痛。
虽然皇孙还没有立为太孙,他的离世更远够不上国丧,虽然他是一众宗亲中的晚辈,按礼数长辈们也不用为他做什么。可大多数宗亲还是不约而同地斋戒起来,也有许多人闷在府中抄起了经,各自表达着哀思。
勤敏侯府里,谢迟和叶蝉接连茹素了数日,他们原没和元显元晋多提此事,可两日之后,元显元晋也不愿意碰荤腥了。
叶蝉暗自心惊地询问元晋原因,元晋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知道,元晰哥哥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这样的悲戚中,腊月过去,正月到来。在原该喜气洋溢的新春佳节里,洛安城终于走过了元晰的尾七。
皇帝下旨追册元晰为皇太孙,葬入了自己的帝陵。在元晰入葬前的最后一日,太子妃崔氏在他的棺前跪了整整一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七七四十九天的,但她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
皇帝还留着太子,原因再清楚不过。因为元晰没了,大齐唯一的希望又落回了太子身上。太子虽然不济,可也到底年轻,人们还可以盼着他再为皇帝添一个皇孙,成为大齐的储君。
崔氏知道自己身为太子妃,担着怎样的担子。可是,身为一个母亲,她不愿别的孩子再重蹈元晰覆辙了,不论是她生的孩子,还是太子的妃妾生的孩子。
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那个罪魁祸首早就该死。既然没有人动手,那便由她来。
她其实早已迫不及待,只是元晰刚去,她不愿他在奈何桥上见到让他不开心的父亲。
现下既然尾七已过,这件事就该办了。办完这件事,她就去陪元晰。
她的女儿作为陛下唯一的孙女,势必此生无虞,无论是谁继位都要给她一个公主的尊位,让她安享此生荣华。可是元晰去了阴间,只有她了。
东宫里,张子适正在房中收拾着东西。
因为教导元晰的缘故,东宫收拾了一间厢房给他作为书房。日积月累下来,他在这里的东西便也不少了。
笔墨纸砚、书籍本册,孩子们练的字摞了好几摞,单是元晰的都有好几沓。
现下元晰没了,宗室子弟都不必再进宫伴读,他自也不必再来,该去做点别的了。
他一语不发地收拾了很久,下意识里注意到抽屉里元晰所写的功课最多,然后鬼使神差地想,他大概真的很累吧。
现下没有人压着他读书写字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能轻松一点。那孩子,其实爱玩得很,可是许他玩乐的时间总也不多。
听闻他的随葬品里没有什么书,多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张子适悲伤之余竟然有些欣慰。
元晰再也不用对着书本抹眼泪了,也不用再嫉妒堂兄弟总能回家休息,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张子适胡思乱想着,忽见门边有人影闪过,便抬起头,只见一宦官在门口一揖:“张大人。”
“很快就收拾好了。”张子适脱口道,那宦官略显窘迫,赔笑说:“小的不敢催您。就是……太子妃殿下刚回来了,您是否再去见见?”
出于君臣,是该去见个礼的;出于朋友,也该宽慰宽慰她。
张子适颔了颔首:“多谢,就来。”说罢他便将手头的几本书收进了书箱,而后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