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双领笑着作揖道谢,命两个手下把那装着平安符的木匣捧到了桌上,自己退下两步,又忽地想起来:“哦,还有……他们给下奴塞吃的,下奴没敢要。可临了还是拗不过,收了两个红薯一把花生,君侯您看……”
叶蝉先开了口:“既是谢你的,你就留着。那些个红薯味道可不错,该吃了就吃了吧,别拂了他们的好意。”
刘双领看向谢迟,谢迟也是这么个意思,他于是喜滋滋地应下就告了退。叶蝉打开木匣看那些平安符,直看得眼眶泛热。
满满一匣子的平安符,哪个也不如府里日常所见的精致,个个的料子都不一样,有些还是两块料子拼着才缝起来的。而且绣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大抵是因为佃农间读过书的人不多,只能请会写的先写下来,再勉勉强强照着绣出,偶尔还可见一两个错字。
但是,她相信这些平安符真能保她平安,因为这都是人家用真心实意做出来的,神佛在上,想来也看得到。
“青釉,来。”叶蝉招手叫来青釉,十分郑重地将匣子交给了她,“让白釉穿起来,七八个串一条,挂到床帐上,图个吉利。”
“诺。”青釉福福身,就蕴着笑退下了。而后清静了一阵,谢迟闲闲地读了两页书,忽地想起来:“啊……回头再让刘双领去一趟佃户那边吧。”
叶蝉一怔:“干嘛?”
他放下书:“你不是爱吃他们种出来的红薯么,索性多买些回来。咱比市价多付他们三成钱,一来你解个馋,二来他们拿着钱也能置办点别的。冬天嘛,总要做些衣服、吃几顿肉。”
于是,寒冷的冬天便在一股暖融融的氛围里来了。谢迟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顾玉山那儿,叶蝉过得倒也算开心,隔三差五吃个烤得直冒糖浆的红薯,看着床帐上的平安符,安胎安得顺心如意。
元晋每个月也会被谢迟带进宫三两回陪元晰玩儿,大多数时候元晋都很高兴,偶尔回来时也皱皱眉头。叶蝉问他怎么了,他就小小地叹一口气,说:“元晰哥哥累!”
他还并不能像大人一样足够完整的说话,不过这话叶蝉后来问了问谢迟,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东宫里,刚满三岁的元晰过得当真累。他们自围场回来后,张子适曾对谢迟惊叹过,道元晰去围场时竟然也没休息,不紧没落下功课,还多读了好多的书。
“张兄觉得,太子妃把元晰压得太紧了。”谢迟说起这个不禁一喟,又摇摇头,“但也没办法,太子就他这么一个儿子,陛下就他这么一个皇孙。若不把他教出名堂来,日后这天下又要乱上一乱,太子妃想来也是不敢松气。”
可三岁的孩子压得这么紧……身体不会吃不消吗?
叶蝉心里暗暗担心,但没说出来。这话她说也没用,就是谢迟去说都没用。
她只能庆幸,好在元晋没在那个位子上,她还未降生的孩子也不在那个位子上。他们都可以好好地长大,是孩子时便过孩子的日子,该读书时再去读书。
进了腊月,洛安城里的年味一下就重了。街上多了许多卖糖葫芦、卖年画的,各府间的串门也频繁起来。小辈宗亲们尤其爱热闹,今天去这个府喝茶,明天去那个府蹭饭,忙得不可开交。
五王府里,七王世子谢逐盯着地面,脑壳疼。
屋里静了一会儿,他心知不得不说句话了,才瓮声瓮气道:“哥,你跟我说这些,要我怎么着……”
“你跟我装什么傻?”谢遇神色淡淡的,睇着他一声冷笑,“当年皇长子祭礼之后,头一个来我这儿对谢迟表露不满的,可就是你。怎么着,现在看人家水涨船高了,从前的话就不作数了?”
“我……”谢逐脑壳更疼了,辩驳道,“我当初那是年轻,又和他不熟,觉着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亲凭什么往上冒啊?竟还得了太子殿下的亲赏。如今可不一样了——你瞧,户部的差事人家办得挺漂亮吧……哎你别瞪我,你为你哥不平那是私事,咱论公来说,东宫里现在是不是干净了?”
谢逐说着一摊手:“倒是你,当时我心里不痛快,你还劝我别跟他计较。如今人家显示才能足以服众了,你怎么反倒跟他叫上了板?”
“我这不是……”谢遇被他噎住了。
他恰好和谢逐相反。当初谢迟刚冒出来那会儿,他真没当回事,觉得不就是个旁支宗亲么?陛下抬举他能抬举到哪儿去?但现下,谢迟一日比一日更得脸,还全然不顾尊卑之别,真敢拿他们亲王府开刀,他心里就不痛快了起来。他管不了谢迟有多少才能,只是一想到日后兴许要与谢迟平起平坐,他就生气!
“你可真是个墙头草!”谢遇冷嘲谢逐,“我老觉着谢逢不懂事,如今看来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得得得,我是没好到哪儿去。”谢逐借着这话正好站起身,“你要排挤谢迟这事儿,我帮不了忙。我先走了,不碍你的眼!”
谢逐说完就颠儿了,窜出门的速度快得像只兔子。谢遇气得眼晕,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最后足下生风地找侧妃徐氏去了。
年关眨眼就过,过了元宵,众人便又都忙了起来。
府里头,叶蝉的身孕到了八个月,大腹便便的干什么都不太方便,但又不敢每天只静躺着,生怕到了日子生得不顺利。谢迟于是跟顾玉山赔了不是,说自己近来得白日里过来读书,晚上回府陪夫人去。顾玉山原本不想答应,说没有这么当学生的,结果让卫秀菀骂住了。
卫秀菀当着谢迟的面就瞪他:“他丢下妻子不管,你就觉得他是个好学生了?小蝉还年轻呢,又是第一胎,过得不顺心出了闪失怎么办?”
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她想想都舍不得。
顾玉山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回来,被她一骂就怂。他闷了会儿,摆手道:“好好好,那你就去。但功课不准落下,不然我准定教训你。”
“哎,多谢老师,多谢师母!”谢迟深深一揖,卫秀菀又说:“你也别太紧张。女人生孩子是危险,可也不是人人都会折在里头。回头我从卫家要两个产婆给你,我的孩子都是她们接生的,你放心。”
谢迟心里感激死了。眼看着叶蝉肚子越来越大,他近来没差事可担心,担心得全是她。那小知了倒没心没肺的,日日都睡得不错,可不知他做了多少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