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谢辸问到一半,声音就在恍悟中卡住了,继而神情都垮了下来,“不是吧?怕咱们找他的茬?陛下这么护着他?”
谢逐和八王府世子谢追相视一望,同时无奈地一叹,谢追道:“就为护着他?你这傻劲儿,都赶上谢逢了。”
谢逢是四王府的幼子,在一干堂兄弟中人缘不错,只不过是出了名的缺心眼儿。
见谢辸依旧一脸茫然,谢逐叹了口气,继续落笔抄写:“说到底,不还是为了提点咱们?”
皇伯是要他们知道,别自以为仗着有亲王府的身份,就可以无所畏惧了。如若他们不努力不学好,他想抬举一个不入流的宗亲,轻而易举的就能让人家的风头压过他们。
“咱啊,好好备礼给广恩伯送去吧。”谢逐摇摇头,“千万别瞧不起他,也别借这机会给他脸色看,皇伯盯着呢。”
现下的情形还不算太丢人,皇伯赏了广恩伯一个园子和为了功课的事斥了他们一顿,在旁人看来还可以是分开的两件事,训斥他们也尚可以理解为爱之深责之切。
但如果他们此时再出个差错,让皇伯再抬举广恩伯一把来给他们紧弦,那可就真算是颜面扫地了。
广恩伯府里,叶蝉在四天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才带着下人一道奔明德园去。
到了明德园她才知道,其实下人不带也行,这块儿真是什么都有。
谢迟拉着她四处转了一圈,告诉她说:“周围还有百余户佃农,连带园子一道归了我。”
叶蝉不禁暗搓搓掐指数算了起来,按照先前的五百户食邑折算这百余户又能给府里添多少进项,却听谢迟说道:“不过到了收粮的时候,我打算减半来收,余下的全让他们自己留着。”
叶蝉微怔,问他为什么,他说:“来的第二天,我到四处转了一圈,才知道他们过得多苦。”
他告诉她,他看到许多人家都是全家老小一起下地干活,庄稼长得好极了,他们却依旧个个衣衫褴褛。为什么呢?显然是因为要交的粮太多了。从前是交给朝廷的粮仓,现下是交给他。
他还看到,有两户人家正在张罗着卖女儿,四五岁刚懂事的小女孩就打算卖出去给人家当童养媳。他叫人给拦了下来,一家给了几两银子,告诉他们不能这么卖孩子,让他们好好把孩子再养几年,等更大一点,可以让府里寻个差事给她们。
叶蝉听得有点吓着了。诸如此般的事情,她虽不是没听说过,可没想到会这样近在眼前。
“怎么弄成这样,这还是天子脚下呢。”她锁着眉头道,想了想又说,“那……你那五百户食邑,一道减半得了。府里少点进项也没什么,总归还是比从前没有食邑时要过得好。”
谢迟却摇头说不行,道那样的动静太大了,陛下都没施的恩从他这里施下去,让人家怎么说?
叶蝉只得作罢,忧心忡忡之下,也没再追问那句他避开不答的“怎么弄成这样,这还是天子脚下呢”。
这其中的原因,谢迟明白,却不敢明说。
都是让世袭罔替闹的。
本朝袭爵的制度,其实最初时不是世袭罔替,是父辈百年之后,嫡子降爵一级,其余诸子另行加封。但世宗之后,仁宗继位,几位亲王与他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仁宗皇帝自然待他们格外优厚,直接下了恩旨,让世子袭爵后不必降爵,仍是亲王。
——至此其实也还正常。这一代享皇恩不降,下一代照例降嘛。可到了下一代孝宗皇帝时,不知是皇帝自己抹不开面子,还是耳根子软耐不住宗亲来磨,就又下了一道恩旨。
前后两道恩旨搁一块儿,后面的皇帝想降也不太好降了,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变成了世袭罔替。
现下洛安城中的宗亲有多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靠谁养?全靠天下百姓养。
这些,谢迟从前就知道,不过他没亲眼见过佃农的处境,便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有多惨烈。目下亲眼一见,一直想努力往上爬的他,头一回觉得就连这广恩伯的位子他都觉得烫手。
从前他觉得不够花的千两年俸,也是从佃农手里敲骨吸髓般榨出来的,不知里面有没有别人卖儿卖女换来的银子。
谢迟心里不是滋味儿,甚至怒火中烧。
他想,如果有朝一日他当真能位极人臣,一定要力劝陛下废了世袭罔替的规矩。
否则这天下早晚要担负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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