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初冬已经十分寒冷,丝毫没有一丝阳春之意。城里兴过寒衣节,家家修具,夜晚祭奠焚五色纸衣,为先人上坟烧纸。
睿亲王府是不过寒衣节的,只在十月初一这日添用白炉子。
离过年尚有两月,府里佛殿开始烧晚香。散香燃尽后,太监即会敲响铜磬,磬声震耳欲聋,王府上下皆能听到。
幼清伏案提笔,仔细翻看账薄。
她是做惯活的,闲了这些日,也不想再作画,人都闲憔悴了,徳昭索性让她管账。
原先说的是,让来喜将整个王府的账都交予她,她伺候人的细活做不来,就让她做些其他的,管管账正好。
这几乎相当于将管家的权利交到她手上了。
幼清哪里敢应,她要应了,都能想象到太妃跳脚的样子。
退而求次,便拿了跨院管账的事。
她总不能白拿月银,如今徳昭允诺不再像从前一样轻浮,她又能像以前一样脚踏实地地过日子,只不过身边多了个他而已。
屋外清寒的黄昏之色,磬声隐隐从佛殿飘来,崖雪端着熬好的燕窝粥进屋来,“姑娘,歇息歇息罢。”
幼清正专心致志地翻看账簿,敷衍地点点头,并未停下动作。
崖雪叹一声,只得上前掩了账簿,“你再这么看下去,眼睛都要看瞎了。”
幼清凝眉,所幸她刚做了记号,才不至于被崖雪打乱节奏。
她往上一瞧,见崖雪只穿了件单薄的梅色织锦夹棉裙,脸颊冻得通红。
起身取来件月华大氅为她披上,心疼道:“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为我去厨房取劳什子燕窝粥,我又不喜欢吃。”
崖雪笑,拿起银勺舀一口递到她嘴边,“王爷吩咐的,每日一碗,定要盯着你吃下去,补身子的东西,你不喜欢也得吃。”
幼清无奈地张嘴。
一边吃一边重新从她腋下抽出账本,翻到一处做记号的地方问,“我瞧出些端倪,这个账本乃是每一样物件的细账,按理说加起来应该与总账的数目一样,今儿我一算,压根对不上,足足差了三百两的差额。”
崖雪听她这么一说,即刻明白过来。
定是有人做假账了。
王爷常年在外,府里大小事宜,皆交由府里人打理,太妃修佛念经,往日也不管这些的。
只要明面上过得去,也没人会追究,是以藏了不少腌臜。
去年年底徳昭回府,虽然命人整理王府,但碍于政务,一直没有在这方面花心思,只是将府里的细作们查清楚打发了出去,并未来得及严整。
夜晚徳昭回府,幼清拿了账本过去同他请示。
灯下,她拿出自己重新书写的账本,一项一项细致地罗列出来。
徳昭原本有急事要处理,本来想同她说一句,“任你处理。”见她这般认真模样,忽地就不想走了。
暖黄融融光映衬在她的鬓边,她的一双黑眸透着水亮,像玉盆里盛着的黑水银,湛湛清透,像是要将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徳昭下意识想伸手抚抚她的脸,手臂悬在半空,忽地想起那日在崖边答应她的事。
从此再也不轻薄于她。
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碰她。
徳昭自问不是个君子,但在她面前,若想得到她的心,他必须做一回君子。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如今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障碍,她已经动心,他只需慢慢地等待她打开心扉,而后投入他的怀中。
说好的从头来过,就要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