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墨远手中的琉璃碗掉在坚硬的地砖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宣王疑惑转身,关切道:“怎么了?可曾伤着?”
墨远按捺住狂跳的心,放在桌下的手握拳又松开,随即从容一笑:“不当心玩脱了手,没事,王爷见笑。”
宣王放下心来,又因此时心情颇佳,便忍不住调侃道:“恐怕你箭术也生疏了,还得好好练一练才是。”
墨远轻笑:“王爷说的是。”
“来,与我一起去见见连少堡主。后面南下的路上可要指望他们出力呢,你得替我笼络好他,说话时注意些,可别三言两语就把人噎得开不了口。”
墨远借着袖子的掩盖飞快地张开五指,用内力吸起地上一块碎琉璃紧紧捏在手中,同时笑道:“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句冒犯的话,我一向都是将王爷视作长辈的,有时确实口无遮拦了些,不过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宣王被他这番话取悦了,在宫里受的气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墨远摊开手心,“刚刚不当心划伤了手,我得先去洗洗。”
宣王见那碎琉璃竟直直扎进他手心皮肉,渗出鲜红的血来,不由面色微变,抬脚就要走过来。
墨远道:“王爷快去,免得怠慢了连少堡主,我随后就到。”
宣王只得停步,又关切几句,这才带着汪公公离开。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墨远似突然脱力,仰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上眼遮住瞳孔中的惊涛骇浪,只有两扇眼睫不住颤抖,伴着喉结的上下滑动与胸口难以抑制的起伏,好半晌才渐渐平息下来。
重新整理好心绪,墨远再次睁开眼,已然恢复成风轻云淡的模样,他垂下头,慢条斯理地将掌心的碎琉璃取出,又叫侍从打了水来洗手,再拿干净帕子擦了擦,这才起身抬脚往前堂正厅走去。
宣王喜静,宣王府里每一处都悄无声息的,墨远在这份宁静中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隆隆擂鼓声,一颗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连慕枫……慕枫……慕枫……
墨远默念这个刻入骨髓的名字,丝丝缕缕的柔情自心间攀爬至眉梢眼角,他垂着头,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在正厅门口,近乡情怯的迟疑压住了心底蠢蠢欲动的期待。
一门之隔,里面坐着的是连家堡的少堡主,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而不是上辈子朝夕相对了二十年的亲人、兄弟……和……
墨远咬了咬唇,闭上眼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眸底翻涌的思绪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他面色平静地推开门,无波无澜的目光随意而精准地投向上首客座。
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连慕枫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袭劲装勒出劲瘦的腰线,衣摆随意搭在长腿上,露出下面做工考究的银纹长靴,干净利落的打扮中藏不住通身贵气,他此刻正听宣王说话,单手撑着额角,姿态轻松,神情却很认真,将桀骜与尊重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宣王与他隔着一张八仙桌,一对比,气度顿失,倒好像主客颠倒过来一样。
不过宣王在人前一向都是与世无争的温和模样,对连慕枫摆得足足的气势毫不计较,反倒笑着与他寒暄:“听说老堡主痼疾已愈,可喜可贺!本王不久前新得了几株滋补佳品,少堡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替老堡主收下吧。”说着便摆手叫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锦盒呈上来。
连慕枫剑眉轻扬,朗声笑道:“王爷太客气了!”说着不经意间转头朝走进来的墨远看一眼,见他身着轻盈飘逸的大袖宽袍,行动间隐隐勾勒出高挑纤瘦的身材,墨色锦缎衬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竟像是从云端走下来的美人,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忙转开目光,抬手接下侍从递过来的锦盒,笑着对宣王说道,“晚辈在此替祖父先行谢过!”
宣王朝墨远招手:“阿遥,来见见连少堡主,这次南下路途遥远,有连家堡的镖师从旁……”
“王爷。”连慕枫打断他的话,笑道,“此事让这位……阿遥公子……旁听,怕是不合适吧?”
宣王一愣:“什么?”
墨远抬眼,面露不解:“哪里不合适?”
连慕枫收起长腿,坐直身子:“我们连家堡走镖的规矩甚多,其中一条就是替主顾严格保密,王爷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来找我们的,那这次行程的细节就不能让不相关的人知晓,不然万一泄露了消息,谁来担责?”
宣王愕然一瞬,哈哈大笑:“唉!误会误会,怪本王没及时说清楚。阿遥并非无关之人,他是本王府上最得力的客卿,这次南下,他便是替本王主事之人。不过阿遥他不会功夫,路上还得少堡主多多担待才是。”
连慕枫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惊讶地朝墨远看了看,尴尬之色一闪而逝,忙清了清嗓子,再次笑起来:“抱歉,是我误会了。”说着起身朝墨远抱拳行礼,“在下连家堡连慕枫,刚刚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墨远抱拳回礼,宽袖随着利落潇洒的动作扬起又落下,莫名添了几分凌厉:“在下宣王府客卿,莫遥,久仰连少堡主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