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森的铃音响起,初时铃音间还隔着一息,而后便是一声紧压着一声,最终连成一片。
铃音由远及近,鬼哭声渐渐弱下去,到最后竟寂寂一片。只有那怨魂,抽泣声虽仍不断,却渐渐像人的声音了些。
远远而来的轻裘缓带的青衣男子将阴铃一收,手里只一盏亮得过分的红纸灯笼。
谢衍估摸着她眼睛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才慢慢将手撤下。
璀错眨了眨眼——其实只要能透进来一丝光线,她便能瞧清了。
怨魂渐渐化成人形,是个身着嫁衣的妙龄女子,她身躯恢复如前,只是嫁衣上深深浅浅的血迹仍氤氲着,能猜出她死时嫁衣里头那副身躯的惨状。
她半跪着坐在地上,仍呜咽着,手握红纸灯笼的男子朝她一步步过去时,她却陡然又挣扎着起来,再度冲向凡间。
怨念侵蚀着她,好容易恢复的人形又溃散开,璀错只听清了她最后那句“赵郎,赵郎——你如何狠得下心……”
青衣男子眉一皱,手里的红纸灯笼飞出去,怨魂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倏而化为一抹烟,被纸灯笼吸进去。
灯笼的光陡然大盛,璀错不自觉眯了眯眼。
那男子往下瞥了一眼,视线扫过璀错和谢衍,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而后将身上斗篷的兜帽戴上,提着那盏灯笼,缓步远去。
谢衍见璀错仍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他背影看,凉凉开口:“是个道行不浅的画皮鬼。你看他样貌不错,实则那身衣衫里只有白骨一具是他自个儿的,其余皆是一笔一笔在人皮上描画出来的。”
璀错由衷地赞叹一句“那他画技委实不错。”光线走了后,她便又瞧不清周遭,只能大概地辨认着谢衍的位置,同他道:“他那盏灯笼,是吸食怨气的么?”
谢衍听到那句画技不错时脸便黑了黑,闻言只“嗯”了一声,一句都懒得同她多说。
璀错全然没察觉出他的心情变换,自顾自道:“刚刚那只怨灵,罪不至此罢?下界当真是只以鬼王的意思为规矩,浑无章法律例的?”
她略一深思,便觉出不妥来。
那画皮鬼查验都未曾查验,径直便让那怨灵魂飞魄散了,若不是下界皆是这种一概杀之的习性,便是急于灭口。
不过一只怨灵罢了,为何要灭她的口,不让她闹出动静来?
璀错不由得嘀咕出声来,问道:“那怨灵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问这话只是这般寻思着,顺口说出来得罢了,没成想还真得了回音——方才那个人头,朝她这儿咕噜咕噜滚过来,“这事儿呀,奴家晓得。”
璀错感受到她停在自己脚边,忍住再踹开她的冲动。
“这位姑娘想不想知道?若是想知道,不如同奴家做笔交易。”
璀错低头看她,却被谢衍往后拽了拽。谢衍挡在她身前,蹲下身看着人头,语气危险道:“交易?”
人头本能地颤了颤,连带着一头的头发都跟着绞在一起,终于不再是那把矫揉造作地能滴出水来的声音,“我告诉公子姑娘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作为回报,我想要副身子。”
谢衍不说话,只淡淡看她一眼,她便立刻补上:“胭脂日后愿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任公子姑娘差遣。”
谢衍还未有什么表示,璀错便跟着蹲下,率先开口,答应得爽快。
谢衍颇有些无奈地将她扶起来,转头问胭脂时,方才面对璀错时不自觉柔和下去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为何是我们?”
胭脂被他看得整颗头发毛,“公子姑娘一瞧便不是寻常小鬼,我初来乍到,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只能抓着什么是什么了。”
“于公子姑娘而言,替我找具身子,应该不难罢?”
璀错从谢衍身后偏过头去问她,“你进得鬼门,待功德算过,安心等投胎便是,要副身子作甚?”
胭脂整颗头安静下来,良久才道:“我本是一青楼花魁,同你们方才见到的那什么怨灵,是一道的。”
她名唤胭脂,那怨灵名唤如画。如画性子温婉,人如其名地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间似是含羞带怯,一副顶好的样貌本就足以在风尘地有一席艳名,她琴棋书画又皆粗通一些,在胭脂之前,楼里的花魁一直是如画。
倒也不是胭脂如何了得,将如画比了下去,而是如画同一书生,私定了终身。
青楼妓子,哪儿能谈什么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