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说这话的时候,是被她今日那一下给吓着了,想护她一世安稳,叫她此后远离这些危险。可纵然是他也没料到,回了京城,才是真真把她送进了危险之中。
那是他命格中早早便写好的,是天命所定。
即便她早识破,也只能按着既定的路去走,走到山穷水尽,走到一身憔悴悉数断送。
璀错将养了几日,脖颈上的伤结疤了,她也再没了什么不适感。仗虽然打完了,但后面的琐事也不少,宋修依然忙得很。她便趁着空,给晏回去了封信。
宋修说要回京城,想来不日便会有圣旨到了。
这倒也不难想,边疆既已安稳,皇上便断不会再放任一个手握兵权的宋修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宋修回了京,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还能保得住宋家的兵权。
没多久她便得了晏回的回信。晏回说他还是喜欢边疆的生活多些,不愿随他们回京。
璀错心里清楚,他这是还放不下晏夫人,还想多吹几年她幼时曾吹过的风,同她幼时曾见过的风景多相处相处。既然如此,也便不好强求。是以他们只在临走前,又见了一面,叙了叙父女之间的话题。
因着一切都准备得很早,圣旨到的时候,将军府上下皆是毫不意外,领了旨,马上便能出发。
司命那边也通过耳坠将堕鬼一事调查出的结果告知了璀错。
下界那边的意思,是有鬼修心术不正,偷偷解开了一只末等堕鬼的封印,又蛊惑胡人,将其用在了胡人的军队中。最后那鬼修被当众处以极刑,也算是给了天宫一个交代。
可这交代,众人皆心知肚明。不过是牵了头替罪羊,领出来遛了一圈罢了。
临行前一天,秋意已很是浓郁,宋修开了几坛桂花酿,同璀错两个人对酌。
可惜璀错酒量向来不行,即便换了一具身体,还是没换得了酒量。一顿饭吃完,她才喝了几口,便有醉意。
她吵着非要吃糕点,厨房也便端上来几碟,权当不那么合适的下酒菜。
璀错将糕点一块块从碟子里拿出来,排在案几上,排成一条长线,每块糕点的中心也皆在同一条直线上,排得不亦乐乎。偶或有一两块排不进去的,她便自己塞嘴里,或者塞进宋修嘴里。
宋修见她这模样,哭笑不得,刚拿走她的酒盏,她便又抢回来,非说要陪他一起喝。
小姑娘晃了晃酒盏,眯着眼看他,“一个人喝酒太孤独了,既然我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的。”
很多年后宋修想起这一夜,才发觉小姑娘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她说的陪着,前提是“我在你身边”。是以他漫长的余生里,那些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的苦酒,浇熄了记忆里她的言语,却也怨不得她率先毁约。
宋修将没开的两坛酒往后藏了藏,搅了搅厨房刚送上来她却偏不喝的醒酒汤,琢磨着什么时候趁她不注意给她倒进酒盏里,骗着她喝了。
璀错抬眼看他,突然认真发问:“宋修,如今要从边疆回京了,那个波云诡谲的地方,你会不会难过?”
宋修被她问得一怔,垂下视线去,把玩了一阵儿酒盏,将杯中酒仰头喝尽。
璀错喃喃着自问自答,“肯定要难过的。你不适合那种地方。边疆自由自在的风就很好。”
宋修接她话茬,“为什么不适合?”
璀错掰着指头同他道:“其一,那些东西配不上你。其二,权力地位于你皆无用,没必要。唔,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会不开心。”
语毕她抬头冲他笑,又问他道:“宋修,你信神吗?”
宋修摇摇头。他已经开始习惯小姑娘醉酒后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了。
璀错笑得更开怀了些,“我信有神,却不信求神。世人求神,所求不过是心安二字。宋修,你就是厉害到不需要求神的程度。你若是信这世间有神,便真的有,你若是不信,便不存在。”
“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罢。”
宋修深深望进她眼底,倏而笑了笑,应道:“好。”
“那你是不是得给我点报酬?”
宋修已然懒得去想她又是怎么想得到报酬上的,只道:“给,都给。只要你想要的。”
璀错琢磨了好一阵儿,突然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圆月正爬上树梢,洒下清辉一片。
“那我要你这一生的明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