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座的洋人尽皆惊叹——果然这是一道女士菜,天底下只有熟悉针工绣活儿的女士才做得出来这样精细的菜色。
他们便又问姜曼容,这道火芽银丝要准备多久,姜曼容答了“三天”。又将一众洋人给惊到了——竟然为一道菜,准备三天的功夫,这中华菜式,精细起来,真是精细得不得了啊!
除了火芽银丝这道最费功夫的菜式,其余如干烧鲈花鱼、素炒莴苣叶,看起来就平常一些。
姜曼容有些不乐意,就只解释说,这道干烧鲈花鱼,只取鲈鱼面颊上两块蒜瓣肉,和独头蒜在一起干烧而成。这么一盘儿菜,差不多要用上百条鲈鱼的面颊肉;而那道莴苣叶,也差不多用了上百斤的莴苣,才得了那么一小盘儿的叶菜,道理同出一辙。
洋人们听到这个用料的法子,纷纷总结道:“任太太是个有钱人吧!”
姜曼容将这当了恭维,当即点点头,伸手撩撩头发。她生得妖媚,举手投足之际风情万种,又有钱,又有手艺,登时不少洋人看向她的目光也不颇不同。
最后是那道“秘制豆腐脑”,虽说有些人并不喜欢这道菜柔滑的口感,但无不赞叹其鲜。
“这真是豆腐吗?”品尝之后,有人大声询问。
姜曼容妩媚一笑:“你们猜!”
立时有人猜是,有人猜不是。
更有人大声说:“美丽的任太太,这豆腐像你一样美味!”
这洋人,学得蹩脚汉语,大概晓得“吃豆腐”的意思,就到这儿来与美人调笑来了。
岂料美人儿轻轻一笑,说:“你们以为这一道,真的是豆腐脑吗?”
她伸手指指席间一只金色瓷盆中盛着的“豆腐脑”,里面的豆腐脑盛乳白色,微微有点儿发黄,凑近了,能闻到明显的酒与姜的气味,显然是厨师在烹制的手下了狠料去腥。
美人儿见无人猜到,当即揭晓答案:“这一盆里,是一千只画眉的脑子。”
话一出口,那通译就先受不住了,拖拖拉拉地将这话翻译出来,立时有两名尝过这道“豆腐脑”的洋人觉得胸口不适,恶心欲呕,纷纷用餐巾捂住了口,挣扎着道歉,忙不迭地离座,冲去盥洗室。
而余下的人总是没有觉出什么生理不适,可也实在难以接受:
“你们……竟然吃画眉的脑子?”
“你……这么漂亮的女士,竟然杀了一千只画眉,吃它们的脑子?”
一直冲姜曼容色眯眯地笑着的某个洋人,眼下目瞪口呆地望着姜曼容,就像是望着一名女杀|神。
姜曼容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了?”
一时又冲出去两个,去了盥洗室。
阿俏缩在厅角,冷冷地望着这一幕。
她觉得国人在“吃”这上头,原本百无禁忌,若是逢上饥荒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捕来吃。可是如今在上海的这些人,不缺吃穿,做这些金贵的名菜细点出来,并非为了饱腹,只是为了满足舌尖上的一点点欲|望而已。这道菜,若说是有人愿意猎奇尝试,或许能够理解,但是一千只画眉……
她不由得记起当初她离开浔镇的时候,宁老爷子放生的那只画眉。若是外祖父知道有人竟抓了这么多画眉去……吃,铁定伤心不已。
说实话,她也不大明白,姜曼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做这样一道菜式。
或许,对于姜曼容而言,她对人的性命都不在意,更不会在意禽鸟的性命。
“对不起,这一道菜,我们……我们,无法评价——”
又一名洋人站起身,握着嘴勉强说完这话,回头转身就跑,冲向盥洗室。
双方谈判下来,这一场比试中华一方没有算“输”,毕竟对方“无法评价”。可是他们也没有“赢”,因为姜曼容做出来的这些菜式,到底没能得到对方的认可,甚至一定程度上与原先的目标渐行渐远,没叫人觉得中华烹饪有多好,反而将人给吓回去了。
僵持之下,双方都建议另起炉灶,暂时将姜曼容这一段揭过去。这个提议一被接受,中华一方就立即开始筹备第三场,而这一场对方点名要比试的是——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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