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默然不语,咬着下唇怔了好一阵,才点点头,小声谢过狄九。
于是晚间一顿晚饭,沈谦吃的眉花眼笑,不用再担心碰到哪样吃食会不小心触了雷。
然而狄九却吃得苦恼万分,阿俏为了照顾沈谦的口味,做出来的几道小菜都是极清淡极素雅的,却叫狄九吃得浑身不得劲,十分后悔早先劝过阿俏他这不是活该么?
晚间狄九给沈谦换过药,见沈谦躺下,自己睡到外间去。阿俏则在沈谦身旁守夜。这几天来一向是如此。
到了半夜,阿俏见沈谦鼻息匀净,睡得很安稳,自己便和衣倒在地板上铺着的铺盖里,枕着褡裢里的旧衣囫囵睡上一会儿。
沈谦却自行从榻上撑起来,偏头望着阿俏的睡颜。见她将身体蜷起来睡在小小一副铺盖上,看上去睡得很不舒服,只是她心中却是松快的,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在梦里也在微笑。
沈谦就在这一片昏暗与宁静中,默然望着阿俏的睡颜,看了半夜,直到阿俏身体一动,似要醒来,他才悄无声息地又睡了回去。
第133章
第二天早晨起来,阿俏略觉得沈谦有点儿奇怪,总是笑吟吟地望着她,眼光片刻不离,问他有什么事,却偏又不肯说。
阿俏料定他一定有什么事,再三开口问了,沈谦终于说了实话说是觉得口里没味儿,旁的都不想,只想一味,芦蒿。
阿俏心想,这口味也算不上高贵。芦蒿一年四季皆有,但是本省冬春季节新鲜时蔬匮乏,芦蒿、荠菜之类的野菜,便往往成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绿色。本地人吃芦蒿,只吃芦蒿尖尖上两三指长的一小段嫩茎,做法也很简单,用少许五花肉切成肉丝,下锅慢慢煸出油,再下芦蒿段,用急火快炒,炒出来的菜色翠绿,味道鲜美。若是不能用荤腥,哪怕是用芦蒿炒香干,味道与卖相也都很好。
只不过这九十月份的天气,还未彻底冷下来,再加上前一阵子时局乱过一阵,恐怕还没有省城外头的乡民去割了芦蒿提进城里来卖。如果想吃,恐怕要自己去河边采。
阿俏这么想着,就去向狄九借了一把竹篮,抄了一把剪刀,向小面馆里两个男人道了声别,自己出门。省城里有一座公园,沿着小秦淮河道而建,离这里不远。芦蒿生在水边,她大可以去哪里找一找。
可是出门以后,阿俏越想越是不对。
这芦蒿,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觉得清香扑鼻,那个味儿吃起来可以上瘾;可有些人第一次吃会觉得这种野菜有一股子药味,不喜欢的人就再也不碰。
以沈谦那刁钻的口味,以前他能受得了这种味道么?
阿俏走出里许,突然想到什么,一掉头赶紧往狄九的铺子疾奔,一路冲回去,一迈进狄九的店,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狄九叔……”
她没问下去,只看着狄九的表情,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俏将手中的物事一搁,快步走到里间去,果然沈谦人已经不见了。床铺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早先给他换下的那身染了血迹的西服和衬衫,已经都被取走,那只礼帽里裹着的“博莱塔”,也一并被带走。狄九的一身旧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榻上。
他整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仿佛从来没有在狄九这件铺子里出现过。
那晚她不要命似地把他带回来,那般忧急、惊惧,却终于豁出一切无所畏惧的心境,那段共患难却也共甜蜜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完全像是梦境。
她到底做了什么?
而他就这样走了。
阿俏呆立在狄九的铺子里,木雕泥塑一般站了很久,久到连狄九都有点儿看不过去,过来扯她:
“算了,这种不告而别的人,没半点义气与担当。你还是别把他放在心上。”狄九一说到“义气”二字,嘴又开始碎,“那天你一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这男人,这样的打扮装束,非富即贵的,怕是难得有真心……”
狄九的话一说出来,赶紧去掩口,生怕是给人伤口上撒了盐,心里懊悔不已,打着小鼓去看阿俏的神色。
阿俏却慢慢在狄九的铺面里坐下来,半晌开口问:“狄九叔,他……他真的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说过么?”
狄九点点头:“我到后头去打井水,顺便给你捎了一点儿木炭回来,回来就已经这样了。”
狄九还得做生意,没法儿一起陪着阿俏发呆,当下赶紧把用来熬高汤用的棒骨都扣在灶上的大锅里,加上水慢慢滚上。他忙了半天,才听见阿俏缓缓地说:“按说是不会的,狄九叔,你要不,再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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