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既然将这件卧足碗送来此间,令其堂而皇之地从阿俏手中托出来,在众人面前亮相,哪怕将这等珍品当做一枚最最寻常的盛器,也在所不惜……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地提点曾华池:这姑娘,是他的人么?
“曾会长,曾会长?”赵立人在旁推推曾华池,看到他脸上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不免暗暗心惊。
“哦!”曾华池陡然醒过神来,连忙在脸上堆满笑,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也就只有这样的美器,能与阮家小姐呈上的美食相配,美食美器,在席间交相辉映,叫我简直不知该夸哪一样才好。”
旁人见他的态度陡然转了向,未免都有点儿错愕。
只有阮老爷子呵呵笑着拈须问:“曾会长,想必是敝孙女这最后几道大菜和点心,用诚意打动了您?”
旁人好意送了台阶来,曾华池哪有不顺坡下的道理。
“是呀,是啊,席上的这些菜式,越是到后来,烹制的手法越是纯熟。不由得令我记起当年在‘醉仙居’盲品,当年即便是盲品,也照样能辨出令孙女的厨艺精妙绝伦,独步省城,令敝人不服不行啊!哈哈,哈哈!”
饶是他如此响亮地尬笑着,曾华池还是忍不住地伸衣袖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一想到那个小姑娘,有沈家人站在身后,曾华池心里就觉得侥幸:还好他没有做得太绝,若是真的只是为了满足姜曼容的虚荣心,而得罪了沈家要保的人,那可就太蠢了。
“那……曾会长和赵会长的意思是,阮家的席面没问题,阮家的主厨也没问题喽?”
阮老爷子笑吟吟地捋须徐徐开口,往曾华池和赵立人那里望了一眼。
赵立人早就被阿俏那一股子砸石膏的狠劲儿给吓到了,商场上最忌讳结死敌,若是他真将阮家得罪很了,以后对“小蓬莱”也没好处。再者他本来就是给曾华池拉下水的倒霉鬼。于是赵立人点点头,说:“只要曾会长没有意见,我就立即签发阮家三年的执照!”
曾华池将那只卧足碗轻轻放在一边,脸上自然而然地浮出微笑,望着阿俏:“阮家的三小姐,果然是有天意庇佑的人啊!”
他将“天意庇佑”这几个字说得尤其重。阿俏听了,眉心就此朝起一拧。
“这一道席面,越做到后来,越是出彩,令敝人真是……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曾华池终于也表示同意。
赵立人早有准备,立即命人取来纸笔,准备在事先就印好的烫金执照上书写阮家的信息。
“‘阮家菜’,两位会长,你们不会再要求我家改名了吧!”阿俏在一旁脆生生地开口。
“这个自然!阮家的主厨这不就是你么?”赵立人没多想,提笔刷刷刷地就在执照上写下了“阮家菜”三个大字。
旁边“嘭”的一声,是上官文栋带着摄影记者过来,将这一幕郑重其事地拍摄下来,好作为明日那一整版上最醒目的一幅照片。
阮正源和身边坐着的几个阮家族人莫不喜动颜色,相互看看。阮正泓冲阮正源一竖大拇指:“老哥哥,还是你行,阮家的这柄舵,就靠你扶着。”
阿俏却双眼发亮,紧紧地盯着那张执照,见到赵立人在旁写下一行小字,一溜日期,然后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递给了阮正源。
“若没有今日有这样一出审核,我等也没有机会见识令孙女这样精妙的厨艺。”赵立人与阮正源握手,说到后来,多少还是带了愧色之前将阮家逼得太狠,最后却是自己这一方先认怂了。
“希望令府上三年之内不要再换主厨了,”赵立人真诚地嘱咐,“也免得我们饮食协会这边麻烦!”
阮正源连声称是,可是他身后的几名阮家族人,包括族长阮正泓在内,都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到最后阮正洲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回去再说。
十分钟之后,一直守在“小蓬莱”厨房里的阮家其他人也终于得到了消息,一时厨房里欢声雷动。高升荣如释重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神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阮清瑶张开双臂和小凡抱在一起,两人跳着欢呼一阵,阮清瑶突然住手,虎着脸说:“小凡,你这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家的二小姐!”
小凡嘻嘻一声笑,正待说什么,只见宁淑扶着心口走进来,问:“看见阿俏了么?”
阮家人一起迎上去围住主母,阮清瑶关心地问:“妈,你还好么?阿俏应该在楼下雅间那里。”
宁淑摇摇头,说:“我就是从那儿来,阿俏不在那里。她……她没上来过?”
阿俏确实不在雅间那里,她找了个机会直接从“小蓬莱”溜了出来,此刻正置身省城的闹市街巷之中。
她脚下轻快,却不辨方向,不知该向哪儿走。旧历八月底的天气,已渐秋凉,眼见一朵阴云蔽日,便淅淅沥沥地下起秋雨。
街上的人不多,阿俏百无聊赖,伸脚踢起面前的一大片法桐落叶,金黄的落叶乱纷纷地从她身边飞开,湿漉漉地砸在地面上,发出“刷刷”的声音。
这回,是她胜了!阿俏想,可是她此刻却无比心累,竟没有多少兴奋地感觉。
阿俏沿着道路走了一阵,冷不丁发现街边的橱窗里正亮着灯,灯光照耀着橱窗里陈列着吃饭用的青瓷碗碟,再日常不过的物件儿。
不知不觉,她竟来到了“知古斋”店外。